《配角》肖丽飞飞

57、第 57 章

　　我去青岛的决定和去昆明时的心情一样。没有丝毫犹豫，非去不可仿佛冥冥中有种力量在推着我——去昆明是为了找到开始的痕迹，那去青岛，就该是为了和过去的自己好好说声再见。
　　飞机起飞时，我看着舷窗外一片漆黑。
　　三个小时候，飞机降落在胶东机场时，舷窗外的天还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取行李的队伍里，我揉着发酸的太阳穴，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凌晨十二点点十七分。青岛的风裹着海的潮气，从机场大厅的缝隙里钻进来，居然有一丝凉意。
　　打车到酒店的路不算近，差不多四十分钟，司机师傅开得稳，路灯在车窗上投下一道又一道流动的光带，像被拉长的回忆。我靠在副驾座上，困意像潮水一样往上涌，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可脑子里却像装了台停不下来的放映机，去年的画面一帧帧晃过——罗正帮我拎着行李箱，在酒店大堂前台笑着说“你好，我已经在网上预定了，这是订单，麻烦你看一下”，他的声音裹着青岛的海风，比此刻七月的温度还让人觉得暖。
　　“姑娘，到了。”司机师傅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付了钱，拎着不算重的行李箱走进酒店，熟悉的香氛味扑面而来，还是去年那股淡淡的海洋调。”
　　我走进大堂，前台的小姑娘笑着问：“您好，有预定吗？”
　　“没有，想住一晚。”我报上名字，补充道，“几年前在这里住过，不知道……”
　　“稍等，”她在电脑上敲了敲，抬头对我笑，“您之前住的1207房，现在有人入住哦。给您安排1209可以吗？也是大床房，视野更好。”
　　“好。”我点点头；
　　她熟练地递来房卡，“1209房，电梯在那边，祝您入住愉快。”接过房卡时，指尖有些发颤。
　　打开房门，顶灯的暖光洒下来，照亮了空荡荡的房间。我把行李箱扔在门口，连鞋都没换就扑到床上，柔软的床垫托着身体，困意瞬间翻涌上来，眼睛几乎要闭上，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不甘的情绪涌上心头。
　　于是我猛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酒店在十二楼，窗外是一条安静的街道，路灯孤零零地立在路边，昏黄的光透过薄雾，晕开一圈又一圈的光晕，像小时候外婆手里的蒲扇，轻轻晃着。街道上偶尔有晚归的行人走过，影子被拉得很长，很快又消失在夜色里。我趴在窗台上，盯着那些光晕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起去年罗正拉着我在五四广场看灯光秀，一会儿又想起他在栈桥边盯着海看的神情。
　　困意还在不断往上冒，我打了个哈欠，眼泪都逼了出来。洗了个澡又回到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枕头好像太高，被子又好像太沉。
　　我索性坐起来，靠在床头刷手机，可屏幕上的字根本看进去，眼睛盯着屏幕。不知道熬了多久，直到体力彻底透支，眼皮再也撑不住，头一歪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我摸过手机一看，八点半了。心里猛地一惊——好久没有这么晚醒过了。上班时，闹钟总是定在六点半，偶尔周末休息把闹钟关掉，也会在七点左右准时醒来，脑子里第一反应还是“该起床上班了”。可今天不一样，没有闹钟，没有工作，只有青岛的阳光和空荡荡的房间。
　　我坐起身，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想起昨今天要去的地方——五四广场、栈桥、石老人，还有菜市场。今天要走的地方太多，不知道时间够不够。如果下午能早点结束，或许还能好好找个地方欣赏一下夜景。
　　不敢再耽误时间，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从行李箱里翻出一条浅色的裙子换上。
　　下楼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我想起去年罗正带我去的那家饺子店，就在酒店旁边的巷子里。他当时说“这家的饺子是青岛老字号，鲅鱼馅的最好吃，馄饨也绝了”，我当时吃了一碗鲅鱼饺子，确实鲜得让人忘不了，可第二天一早赶飞机，想去吃馄饨时，店还没开门。这两年里，我总想着“下次来青岛一定要尝尝那家的馄饨”，可现在真的来了，站在店门口，却还是点了一碗鲅鱼饺子。
　　老板娘还是去年的样子，笑着问我“大碗小碗？”
　　“小碗，谢谢。”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巷子里来往的行人，去年罗正就坐在我对面，一边吃一边问我“怎么样，这家的饺子是不是名不虚传”。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笑，可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
　　饺子很快就上来了，热气腾腾的，咬一口，还是去年的味道。我吃得很慢，好像这样就能把时间拉长一点，把那些快要模糊的回忆再抓牢一点。吃完饺子，我结了账，走出巷子，打车去了五四广场。
　　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心里五味杂陈。前年来的时候，青岛的夏天好像比现在热一点，
　　到了五四广场，人比上次来的时候多了不少。我沿着海边慢慢走，海风裹着潮气吹在脸上，很舒服。景点还是原来的景点，海水还是原来的颜色，可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我了，身边也没有了罗正。
　　一路走走停停，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想起去年罗正在这里说过的话。在栈桥边，我想起他说“你看那海鸥，冬天更多，夏天也有，它们好像舍不得离开青岛的海”；在菜市场他说：我们自己买海鲜找个店加工，很便宜，那些话好像还在耳边。
　　走累了，我在一条巷子里找了家小饭馆，点了一杯青岛啤酒，一份海肠捞饭。去年罗正说“青岛的海肠捞饭是必吃的”。
　　吃完午饭，我去了和罗正去过的那家咖啡厅。坐在同样的位置，看着窗外的街道，记忆的画面又清晰起来——罗正坐在我对面，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说“给你的，以后让它陪着你”。我打开一看，就是那条很漂亮的手链。想到这里，我的眼睛有点发酸，赶紧喝了口咖啡，把那些快要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
　　在咖啡厅坐了一会儿，我又去了去年和罗正一起去的菜市场。里面还是那么热闹，卖海鲜的摊主大声吆喝着，卖水果的阿姨笑着给客人称重。我走到卖脂渣的摊位前，阿姨还是去年的样子，笑着问我“小姑娘，买点脂渣吗？很好吃的，可以尝尝，”
　　“阿姨，来一斤。”我接过脂渣，咬了一口，还是去年的味道——咸香酥脆，越嚼越香。去年罗正说“脂渣是青岛的特色，要多买点当零食”。
　　从菜市场出来，我去了栈桥。站在栈桥边，看着那些白色的海鸥在海面上盘旋，心里突然觉得很平静。我拿出手机，给海鸥拍了几张照片，想发给谁，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还是把照片删掉了。
　　走完这些地方时，已经是黄昏了。
　　最后一站是石老人海滩。
　　石老人的海滩上，人很多。傍晚的海风带着咸湿的凉意，卷着沙滩上细碎的沙粒，轻轻打在我的脚踝上。我跟着罗正的脚步慢慢走，运动鞋踩在柔软的沙子里，每一步都陷下去一点，像是要把这段时光也深深嵌进记忆里。
　　夕阳把海水染成了金色，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沙滩，发出哗哗的声音。孩子们在沙滩上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大人们坐在沙滩上聊天，脸上带着惬意的笑容。我走得累了，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
　　沙滩上有情侣在拍照，女孩穿着白色的裙子，男孩笨拙地举着相机，嘴里念叨着“再往左边一点”。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才不得不站起来。摸出手机一看，已经晚上八点半了——我居然在这里坐了两个多小时。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是徐书颜发来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前。她问我“怎么样，今天的地方都走完了吗？”我居然没有听到手机提示音，或许是海浪的声音太大，或许是我太投入了。
　　我给她回了条消息：“现在在最后一站，石老人，刚准备回酒店，明天一早就回贵阳了。”
　　“别太难过，”她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当年你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比谁都明白。”
　　我看着那条消息，突然想起和徐书颜的那次对话。
　　那是来青岛见完罗正后，她怕我难过，特地去贵阳陪我冬天，最后一天躺在酒店的床上，她突然问：“你后悔吗？去昆明的项目。”
　　“后悔遇见罗正啊。”她叹了口气，“如果你当时没去昆明，如果不是昆明的资料员突然走人，你也不会……”
　　“不会什么？”我抬起头，看着她，不会遇见罗正是不是？
　　徐书颜当时没说话。
　　“书颜，不存在后悔不后悔的。你以为有些事是我们能选的吗？老天要让你遇见一些人，经历一些事，躲是躲不掉的。”
　　“我去昆明，不是为了遇见罗正，是上天要让我遇见他，才安排我去的。”我看着她，“你以为不去昆明就好了？可他的出现根本不是意外，是命运早就写好的。他就像来给我上课的，课讲完了，他的使命就完成了。”
　　“他的使命是什么？”她轻声问。
　　“让我成长啊。”我笑了笑，眼眶却有些热，“缘分不是一场不出门就能躲过的大雨，它是你明知道会淋雨，还是愿意跑出去的勇气。就像你遇见简希闻一样。”
　　我还记得徐书颜当时的表情，愣了愣，随即笑了。
　　“你当时还问我，后悔吗？”她拿起床头柜的水喝了一口，“我说不后悔。”
　　“对啊，”我看着她，“其实也不是真的不后悔，只是后悔没用。”
　　就像现在的我，心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有难过，有不舍，却唯独没有后悔。
　　我看着她的消息，想起那些回忆心里暖暖的——徐书颜总是这样，不管我遇到什么事，她都能懂我。我又发了一条消息：“我饿了，先去吃东西了。”
　　她回复：“好，吃点好吃的，青岛的海鲜多又新鲜，多吃点。”我没有再回她，把手机揣回兜里，沿着沙滩往地铁站走。
　　回到酒店时，已经九点多了。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几个年轻人，正在说笑，见我过来，纷纷起身让开了路。我走上台阶，脚步顿住了。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也是这家酒店，罗正就站在这里，看着我，笑着说“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我磨磨蹭蹭地不肯动，总觉得还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就站在那里，耐心地等着，看着我一步三回头地往酒店里走。
　　“进去吧。”他又说，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却依旧笑着，“我看着你进去。”
　　我走到旋转门里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那里，见我看他，又挥了挥手。旋转门转过去，再回头时，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青岛的夜，和昆明的雨一样，都曾见证过我和他的故事。现在，故事落幕了，但生活还要继续。而那些和他有关的时光，会像海边的贝壳，被我轻轻拾起，妥帖收好，然后带着它们，继续往前走。
　　毕竟，他教会我的最后一课，就是学会告别，然后勇敢地走向未来。
　　酒店大堂的光透过玻璃刺得人眼眶发酸。我记得当时罗正站在台阶下，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等我终于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再次回头时，他好像也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只是这次他没说再见，只是点点头，转身时运动鞋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和我心跳的节奏渐渐错开。（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