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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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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风裹着混凝土的气息掠过安全帽,我攥着图纸的指尖沁出薄汗。来这个项目一个多星期了,每日穿梭在钢筋水泥间,却总在转角处与一个身影不期而遇。
远处几个戴着白色安全帽的身影又出现了,他们站在二楼的机电室里,和我们的班组长老李激烈地比划着什么。
老李其实也不老,也就32岁,叫李超,总觉得奇怪,人熟悉了以后好像就没有自己的名字了,他们都叫我小林,在公司比我小的叫我林姐,有职位的就带个“总”,什么周总张总李总的;
这已经是我来新工地的第七天,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跟着叶伟熟悉现场。他是项目部的老人,总叼着半截香烟,用被烟熏黄的手指给我指东指西。此刻他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弹了弹烟灰。
“那几个是另外一个公司派驻的工程师。”叶伟下巴一扬,“高瘦的叫王勇,是安全总监,脾气好得很;那个穿冲锋衣戴墨镜的是谭亮,是项目经理;年龄最大的那个是马元,对方公司的项目负责人,脾气也很好。”
“不是有四个人吗?”我盯着那个总独来独往的身影。那人总穿着灰色的外套,我来这些时间,几乎没有看到他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白色安全帽上连道划痕都没有,此刻正背着手盯着脚手架,鞋尖轻轻踢开脚边的碎石。
“姓罗的,我们都叫他罗总。”叶伟压低声音,是技术总监。这人不太爱讲话,我来这么久,平时除了开会的时候打个招呼,其余时间都好像不认识一样,见面也不打招呼。”
这我倒是深有感触,因为我确实遇见他很多次,每次想着不打招呼是不是不太好,虽然不是一个公司,毕竟都在一个项目,也算是同事,但是每次他都好像看不见我,擦肩而过我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气;
话音未落,罗总突然转身,目光扫过我们的方向。我下意识挺直腰板,刚想抬手打招呼,他却已经迈开腿,转眼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晨光照在他的背影上,拉出一道冷硬的线条。
接下来的日子,我总能在不同角落“偶遇”罗总。有时是在材料堆场检查到场的材料,有时是在办公室门口打电话。有次我抱着图纸从他身边经过,甚都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总感觉我身上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把柄,一不小心就会落在他手里。
他总穿着穿深灰的衣服,拉链拉到下巴的位置,黑色运动鞋踩过碎石路时会发出沉稳的声响。
我记得第一次在工地主干道相遇时,我礼貌地点头致意,他却像没看见般擦肩而过,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冷得像块花岗岩。后来的每次碰面,都是同样的场景——我们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在交错的瞬间保持着尴尬的沉默。
相比之下,王总和马总见到我总会热情地打招呼,就连总冷着脸的谭总,也会颔首示意。唯有那个男人,每次相遇都让空气骤然凝固。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何对我如此疏离?
转机发生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后。
我抱着一摞检查报告往办公室走,阳光透过脚手架的缝隙洒在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我随意坐在二楼楼梯的台步上,二楼的楼梯间光线不算好,只有一扇蒙着灰的小窗透进些微光,空气里悬浮的粉尘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飘。
我正低头核对单子上的签名,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个身影从平台那头转过来,步伐沉稳,带着工地上少见的利落感。
是罗正。
他站在阴影里,修长的身影被阳光勾勒出一道金边。
心想这次应该和往常一样擦肩而过,我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神经,准备好迎接又一次沉默的交汇。我甚至已经想好要把头埋得更低些,假装专心看手里的单子,等他走过去再松口气。
就在他与我错身的瞬间,传来低沉的男声,带着点被风吹过的粗糙感,突然在安静的楼梯间响起,竟让我觉得耳朵有点发烫。:“你是新来的?”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的视线里。他站在背光的地方,眉眼的轮廓不算清晰,只有那双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正平静地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寒意,尽管他并没有对我说过什么重话,其实根本就没说过话,他甚至没理过我,但是我就是有点怕他;
每次遇见罗正,我的心里都像压了块石头。明明办公室到现场不过三五分钟路程,可无论我什么时候去,总能看见他戴着白色安全帽的身影。他检查钢筋绑扎时专注的侧脸,指导工人时挥舞的手臂,还有转身时不经意扫过我的眼神,都让我浑身不自在。
“嗯。”我简短地应了一声,脑子里像是瞬间空了,只剩下这点简短的回应,连自己的声音都觉得陌生。这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那双眼睛,此时正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看着我。
他怎么会主动说话?
这个念头像颗小石子投进水里,荡开一圈圈惊讶的涟漪。更让我不安的是,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既没有刁难,也没有敷衍,就只是平铺直叙的一句话,却让我莫名想起刚入职那天被部门经理叫去谈话的场景——手心有点冒汗,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在心里嘀咕着,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沾了点水泥渍的帆布鞋,只想赶紧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我收起单子,侧身想从他旁边绕过去,脚步刚动,就听见他又开口了。
这么怕我?”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手里的单子差点散落。我慌忙整理了一下;
怕什么呢?他又没训斥过我,也没给我穿小鞋。可他身上那股冷劲,那双眼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总让我觉得不自在。
“谈不上怕。”我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楼下传来的钢筋敲击声盖过,“就是……”
就是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他太专注于工作时的样子太有压迫感,或许是他每次沉默时的气场太疏离,总之就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似乎没在意我的欲言又止,沉默了几秒,忽然换了个话题。 “难得在工地上看到女孩子。”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探究。
我忍不住挑眉:“这算不算性别歧视?”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
完了。
我猛地抬起头,懊恼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是项目上的技术负责人,论职级比我高了好几个层级,我怎么能这么冲?
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是那种敷衍的假笑,也不是刻意的缓和气氛,就只是唇角微微上扬,眼底的冰霜像是被这笑意融化了一角,漾开些温和的涟漪。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极淡的纹路,竟冲淡了平日里那股拒人千里的冷意。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他笑起来竟格外好看,原本冷峻的面容变得柔和,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不再觉得难以接近。
他倚着楼梯扶手,声音里也带上了点笑意,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姿态也随意了许多:“只是实话实说。工地上条件艰苦,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女孩子确实少见。
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怀里的验收单上,他又问,“工作上还顺利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工人没为难你吧?”
我有些意外他态度的转变,愣了愣才摇摇头:“没有,大家都挺好的,没为难我。”
“那就好。”他点点头,语气很认真,“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我叫罗正,负责技术。”
“谢谢,我叫林晚。”我松开一直攥着验收单的手指,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冲他弯了弯眼睛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看向楼梯下方延伸的阴影:“你才来一个多星期,可能有些细节还不太清楚。工地上不比写字楼,很多事得盯着点才放心,要是有看不懂的图纸,或者工人那边协调不了的事,不用客气。”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正想开口,楼下突然传来工人的呼喊声。罗正眉头微皱,说了声:“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谢谢罗总。”我看着他快步下楼的背影,心里突然轻快了不少,原来罗总也不那么讨厌。
从那天起,罗总似乎不再刻意保持距离。他开始偶尔在工地碰到我时点头示意,甚至会在检查时顺路教我看图纸。我发现他的严肃只是表象,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总是透着股认真劲儿。
工地上的日子似乎也不再那么单调。每次遇到罗正,他都会停下来问我工作进展,耐心解答我的疑问。他的专业和细致让我钦佩,而他偶尔流露出的关切,更让我心里泛起阵阵暖意。
慢慢地,我发现,罗正不仅在工作上严谨认真,在生活中也有着幽默的一面。他时不时插入一些轻松的笑话,让原本严肃的话题变得轻松愉快。
我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亲和力,只是这种亲力,好像只有在工作上我才能感受到,仅仅局限于工作,私底下并没有任何的联系,有时候在工作以外的地方碰到他,对他打招呼,他又恢复了刚开始的那种高冷。
让我琢磨不透,以至于有时候碰到他,我都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