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寒》江玖

32、十五章 （上）

　　“百里，你可知道我为何给你取名为百里。”
　　“不知。”
　　“百里虽是一个姓，但，我却有些深意在里面，你可想知道。”
　　“想。”
　　“百川汇海深且广，棉里有针柔而刚。这句诗，指的正是百里。我最开始见你慧根深厚，也期待你有些作为。但……”
　　“但？”
　　“百里，也为相距甚远，因为你终究会离开，我只不过是想提醒自己。不能如此自私，要放你走。”
　　“我不会走。”
　　“为何？”
　　“我会一直守着你，直到你死。”
　　“……我死的时候，你会不会为我哭？”
　　“不会。”
　　“呵呵，不错，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只会为你死，不会为你哭。”

　　紫色裙裾在风中飞扬,百里在林中一闪而过,如一道白虹,急速奔走着。她的身子几乎飘在地上,只有呼呼的风声响在她的耳际。
　　她必须先赶到,在姑苏翰之前,虽然她知道,这一去的结果不如以往,但她宁愿自己死。即使给他用了药,按他的内力,自己顶多快他一柱香时间。
　　就要在这一柱香,她要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她要咬紧牙关向前行。
　　站在乱花岭,风吹散了空中乌鸦般黑压压的云，月亮霍然出现，银辉柔软地洒下来，映出她的脸，上面那道骇人的伤疤在乱风掠过她紫色的纱巾后赫然出现。
　　“对不起，姑苏。”
　　还有什么不知足呢？这十几年，他对自己的好，一滴一滴，也能化作了山河。但此刻，自己心中的缠绵，却把拥有那些织着细密感情的心，全部勾破了，伤口一点点的淌血，她只能睁眼看着。
　　这就是命吧，终究是不可能长相守。她的奢望，现在全部被现实踩过，只留下残忍的脚印。
　　那么多年，她都叫他主人。这个名字，仿佛一个忌讳，从未说出口过。因为她和他都明白，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是要面对分离的时候了。
　　她不愿意离开，但现实就是如此，总有那么多原因，那么多……多得他也无能为力。

　　“说好是明天行动，却打算自己偷偷去吗？”
　　他埋在银白面具下的眼睛突的一闪,转身用挂着笑意的脸对着立在门边的女子。她身后一大片碧玉的绿,是他最喜欢的紫竹。
　　“只是打算去找那尸魔下上一局而已。”男子斜嘴一笑,有些刻意地看了女子一眼。
　　女子不理睬他的微笑：“我棋艺不精,真是惭愧。所以你打算自己去下吗？”她又把头扭了回去,看着夕阳下的竹林慢慢由沁人的绿变成黄昏的橘：“又想去做什么？”
　　“事事有你,我也不需要操心。”男子满不在乎的一笑:”见个故人而已,你也不要紧张。”
　　“您总是这样,”女子的语气里已有嗔怨:”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吗？我知道你是要去找尸魔，然后再身体里放入秋红叶的剧毒，和鹤烟客交手时，你会故意受伤，把血溅到他身上，最后让我用眼杀……杀他。”
　　“还真是瞒不过你。”男子的语气仍是轻佻。但双鬓几屡没束紧的白发,落下来正巧挡住他难得一见的惆怅神情。片刻后，姑苏坐到竹椅上，看着远方的竹林，默默不语。
　　百里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帮他解开了长发,细心地开始梳着。
　　“百里,今夜过后,你就离开吧。“男子闭目说道。
　　“什么“百里手中的篦子穿过密密的发。
　　男子面色不改：“回江南的家去。“
　　百里的手猛然停住了,她心突突地跳了起来：“您说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沈家应该还留下几个远亲。“男子淡淡的笑了：”当时纪老二有了孩子,心软得巴不得饶过全部人。他把你提在手里,虽然你满脸是血，但你那恨我入骨的眼神我却记得清楚。我让老九把你送到你江北一户远亲，可惜，只有老九的尸体被送回来了。“
　　“你知道我是沈茳？“百里握着篦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在竹林看到你第一眼，我便知道，是你，沈家的小女儿。“
　　“你既然一早知道，为什么却不拆穿我？你可知道我本来是要杀你的。“百里放下手里的篦子，不可置信地瞪着姑苏。
　　姑苏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不恼也不急：“第一，钦佩你的勇气。其次，看着你，我就想起我的女儿。”说到这里，姑苏别过头去：“你可能也知道，她死了。就在你跟着我那天，我赶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死的时候，才两岁，连尸体也没留下。”男子拿过桌上的篦子，自行梳了起来，神色里仿佛毫不在意。
　　“那我给你下了笑梦断魂，害你杀了你义弟，你也是知道的。“
　　男子随意用发带束好了头发，坐在竹席上深深一叹：“你就像是我的女儿，无论做错什么，我都不会怪你。而且，我本来就有愧于你。”
　　“不辩解吗？不是鹤烟客雇你们杀的人吗？我这些年早就查清楚了，一黍清风灭门了柳家，沈家，不都是酸与的阴谋吗？“百里脸上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可是，杀人的罪孽可不是一句‘有人花钱雇了我们’就可以抹去的啊。“男子呵呵的笑了，笑声中确实十分的落寞：”我杀了你全家，这是事实。你找我报仇，也是应当。至于你怎么遇到鹤烟客，又怎么听命于他，那是你自己的事。“
　　百里神色沉凝，她余光里的男子站起身来，抬起手拂过她的面颊，轻轻一笑：“一眨眼，就长那么大了。“那双长年用剑的手，布满了金戈沧桑，粗糙，但却带着令她痴迷的温暖。她一瞬间，差点落下泪来。
　　那双手滑过她脸颊上那道骇人的伤痕，男子有些愧疚的一笑：“委屈你了，让你服下蚀心蛊，女儿家重要的脸，却添上这道疤。”
　　“月琵琶侵入到对方的经脉，再加上我种在眼里的秋红叶用内力一催，任何高手都会死在我手里。但此时，我只要有一丝动摇，都杀不了对方不是吗？你训练了我这么多年，为了避免我一时动摇，才服下了蚀心蛊，这都是我自愿的。“
　　“我委托了西域尸魔，他找到了去掉这疤的方法。“
　　“不用，“百里提高了声音：”蚀心蛊种下去后，只会在我心悸的时候才会发作。而我为之心动的人，至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
　　“不要说了。“男子脸色变得冷肃：“百里，这件事结束之后，你就许个人家，然后好好活下去。”
　　“西域尸魔，没有交换，他就不会给你东西。你已经付出了你的左脸，而且……“
　　“好了，不准违背我的要求。“姑苏翰眉毛一竖，有得慑人的威严。
　　但是这威严却刺痛了百里：“我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了，我也可以为你做事，为你杀人，为你去付出，为你去死！你永远把包袱揽到自己身上，今天这一去，你知道结果吗？“百里含恨说着，继而又痛惜看着男子：”眼睁睁看着你死，我做不到。“
　　“还是个孩子。“姑苏翰轻轻笑了笑：”那么久，我都没叫过你真正的名字，沈茳，对吗？“
　　百里无力地点了点头。
　　沈茳，“姑苏翰呢喃着重复了一遍：”沈茳，我的时间就要结束了，你最后再帮我做一件事吧。“
　　“不一定要玉石俱焚，我……“
　　“你知道的，他用计废了我的武功，只留下我的内力和轻功，就是要让我想报仇而不得，是想眼睁睁嘲笑我有多么无能。要杀了他，只能这么做。“
　　“我不会答应你。“
　　“啊呀，还真是绝情啊。”姑苏翰失落的笑笑。突然，他身形一晃，感觉天地开始晕眩，眼前的百里变得模糊起来。耳边如同有千万只蜂蜜，嗡嗡声刺耳无比。他立即把住了房梁：“你下了药，百里。“
　　“在给你梳头的时候，我趁机下了药，谁叫你你一直对我没有防备，每一次都是，错在你太相信我。不过放心，这只会让你酥软一阵子，在这段时间，杀了那个人的事，我替你完成。“
　　残月映霜鬓，临别泪亦寒。
　　百里迅速转过身去，想隐藏自己双颊的晶莹。百里站在屋外，和身后的竹林融成一片：“也是时候，让我做错的事得到补偿。多年前，你中了我下的笑梦断魂，亲手杀了你的兄弟。你知道却一句也不责备我，你要为你爱的女子和女儿报仇，我也要为我的亲人向他报仇。我不能看着你死，更不能看你死了连尸体也留不下。姑苏翰，你只要记住，有过我那么一个人就好了。“百里转过身去，一瞬就走到了几尺之外。
　　“百里，不要做傻事。“姑苏翰瘫软在门前，双手向前想抓住什么。
　　“傻的人，又何止我一个。“百里转头明媚一笑，那笑容的后面，却是一双黯淡的双眼。
　　欲哭无泪，泪落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