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十二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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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如豆,人影轻薄,竹林里沙沙声此起彼浮。此时正值半夜，凉风穿过竹林，如一只手撩拨着竹林。
风声传入亭中坐得端正的男子耳中,男子没有什么表情，或是很难露出什么表情，因为男子有半张脸，都埋在银色面具之下,另半张脸面容些许苍白,紧阖的眼睑动了一动,然后缓缓张开了，如一只夜色里的猛兽，气势逼人。
“百里”
他浑厚的声音越过不远的，散落着棋子的棋盘,最后落到一名紫衫女子身上。女子躺在软椅上，紫色的面纱在风中微微舞起,隐约看得到女子熟睡的面容。
“你也该休息了。”男子嘴边涌起笑容,把披在身上的外衫取了下来,蹑起手脚走过去,轻轻放到了女子身上。
“为我奔波了十几年,却只有每年的这个日子才能让你休息。”男子的半边脸上是深深的愧意：“好好睡吧,这睡莲散,是我亲手配的。”
男子微微笑了,然后转身走进了竹林深处，身影浓得如一团墨。
仿佛已经把那条路背了下来,他走得很快,穿过几个小径,又折回另一个路口,再倒回到第三个小道，最后才穿到一片竹林里。他走到竹林的东北角,拨开几株茂密的竹,定了定，表情凝重地整理了衣衫，迈了进去。
竹林的边缘,翠竹崖,在这陡峭的悬崖边,立着好几樽墓碑。寡淡的夜色稀微从竹林里溢出，照亮了墓碑，墓碑在月华下发出亮光。
男子宽慰地笑了：“我又来晚了,对不起。”
几樽墓碑依次排列,长着茂密的杂草。他蹲下,细心地一根根拔着。月辉照映在他身上，勾勒出模糊如烟雨的轮廓。他的表情有些沉重，但又夹杂着平静。眸子如星，他随即望着墓碑，轻启双唇。
“我姑苏翰的罪孽,全在这崖上。”
“师父,你曾经对我说，‘你姑苏聪明盖世,慧根过人,我一点红自叹不如,但你这辈子,必定祸难连连。你痴迷武功,虽不在意功名,但这江湖就是如此,你不招惹他人,是非却会找你,你不用成家,这辈子最后孤身闯荡江湖,否则,与你牵连之人,必定……’”
师父说到这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想到这里,姑苏翰低头轻叹,自那个夜之后,他深知,师父这话的含义。和我姑苏牵连之人,必定不得好死。
一语成谶。
他用手轻触墓碑,仿佛那是一个女子娇羞的脸,手指滑下,碑上露出几个字,爱妻,秦曜荷。此时他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
“曜荷,你和盈月可寂寞了,我姑苏再等半月不到,就可以和你们团聚。”他擦净墓碑上的污渍,又将墓碑周围的杂草拔掉。
缓缓地，他转过身，移到另一樽墓旁,半边露出的脸上，是很少见到的凄凉，他低身，用力扣头,道：“杜大哥,姑苏来向你请罪了。”
天地之间仿佛又归于平静,山中的大雪停了,只有残留的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雪花，天空中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白色旋风。雪在四周落下厚厚一层,一个少女坐在一旁,呼出一口白气。
少女的红衣被积雪盖住几个角,相必坐在这里已经有些时候。她脸上没有表情,有些呆滞地盯着她身前,同样被积雪盖住的男子。男子身上几道明显的伤痕,流出的血已被凝结。一只手掌更是伤得惨不忍睹。
他闭着眼，脸上是白色的雪花，一些还落在他的睫毛上。
像睡着了一般宁静。
即使看过多少次杀戮的场景，看到他的惨状，她还是愣了很久。
片刻后，她拿住他的手臂,用手指探他的脉,霎时间,她的脸色几次骤变,先是笑，再是惊愕，最后是怪异的笑容，如哭一般的笑。她努力控制住气息,却还是大口喘息起来。
他没死，还有脉搏。但，他中了……
七绝芙。
红衣少女凝神不语,片刻,咬紧的嘴唇慢慢渗出血来,她走了过去,尝试运功给纪扶风逼出体内的毒。
纪扶风的脸颊慢慢生出点血色，但皮肤热得惊人,口中开始不断呢喃着什么。她被他体内反冲的气血一冲,前胸就如同被谁狠狠打上一掌,一个踉跄,她跌倒在地上。
没有丝毫作用,她知道,中了这奇毒,再怎么运气给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
“傻子,你真是个傻子。”不知不觉,她的眼角居然落下泪水：“把我交给他们不就好,我是一个大魔头,你是知道的。”在她不备之时,纪扶风点中了她的穴位,那一刻，她当真以为,纪扶风要拿她去交换性命。
因为以往的那些人都是如此,一听要被酸与杀手追杀,就什么都忘了。
忘了她灼华不仅仅是个孩子。
灼华苦笑道：“你要把我交给他们”她心中默念,纪扶风,如果你不仁,那我就只有不义了。
以她的武功,被点的穴道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就可解开,而且……她无数次站在雪地里，对那些背叛她的人笑道：“你以为把我交给他们,你就可以活吗”她背过身去,听着身后的惨叫,心中冷如冰霜。
纪扶风不管她的话,把她塞到了早以挖好的雪坑里,慢慢填上白雪,把她紧紧包围住。
“以你的武功,这个穴道不到半柱香就能解开,可把你塞到雪里,你得两个时辰之后才可能动。”他抬起头,紧紧盯着她,她不禁心中一紧：“你这是干什么”他的眼神一瞬就软了下来,语气也柔和下来：“灼华,你能动了之后,就往山下逃,知道了吗你不愿动手杀人，就不要杀人。”
“什么,你难道打算……”她心中第一次这么不安。
“灼华,你一直渴望离开吧那你就什么也不要管,逃,拼命地逃。”他嘴边的笑让她心中更加难受,他摸摸她的头：“如果你纪大哥运气好的话,到时候,就没有人会来追你了。”
“纪傻子,你打算一个人去对付他们,你是找死,你听我说……”她不顾一切地想挣扎开，但是却动弹不得，彻骨的寒冷让她运气困难。
“好了,灼华,”纪扶风喝住她的话,她看着他一脸的坚定,话语全卡在嗓子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无法去救你姐姐了,你答应我的事可还记得” 她迟疑地点头,她突然很怕,这个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三件,我记得清楚。一,告诉你隐情,我做到了。二是,找到姐姐。三是,把一封信和这个珠花都交给一名叫秦盈月的鸩人。”
“对。”纪扶风又淡淡地笑了，眼里的光芒又一瞬消失，站起身，走进通天的白色里。
她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直是呼啸的风声,她连打斗的声音都听不到。想必,纪扶风把他们引到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可。
她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心痛。
除了很久以前,爹爹在雪谷里抱着她痛哭的那一次,她已经很少心痛了。
他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他要这样救自己,几个时辰前,他还怪她心狠手辣。他恐怕一直都是这样吧,装出很冷漠的样子,她看出了,他的软弱和温柔。
她更想哭了,但她还是忍住了,即使她只是一个少女,即使她孤身在这雪地里,等待着一个人的归来。
她怕,害怕那个人,就那么不在了。
她听到脚步声,惊喜得几乎又差点流出泪。但看到来人的一刹那,她的脸僵硬了,来的是他,酸与的幽灵,带着伪装白僮的面具,笑着。
“堂主,可需要我帮你”一声音穿云厉石,从她前方传来。
她平时的骄傲瞬间消散了,她大声喊道：“请你帮我。” 来人愣了一下,继而笑道：“看来你很看中那个小子麻。你头一次那么坦诚,我倒是可以帮你。不过,我向来做好事只做一半,穴我就给你解一半,剩下的,你自己努力吧。”
他帮她一半，她已知足。
她解开穴道,找到他的时候,纪扶风已经失去意识,和另几具尸体躺在一起。
“纪扶风。”少女张开嘴,唤了男子一声。没有回答,少女的眉头一皱,继而,淡淡地,叹了口气。
她凑近他的脸，想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他吐出的热气在她的耳边有些搔痒，她听到，他在喊着一个人名。
“盈月。”
她忽然想到，他吩咐她的事。“把这封信和珠花，给一个叫秦盈月的鸩人，她此刻，恐怕在永安堂附近。”
秦盈月，是谁？
突然,有细碎的,踩过雪地的声音,少女也不转身,只微微立起身子，道:“白僮,你终于来了。”身后人越走越近,一道白色的影子走到她的身后。
“灼华,这次你成功了，派来的杀手，全都死在纪扶风的剑下，那武功第一的无名，还说什么，钦佩姑苏翰的人品，不和他师弟的孩子动手。这一来，在你爹没回灼华堂之前，是没人管得住你了。”白僮捋了捋额前的白发，轻呼出一口气。
“无名那老头子呢？”灼华仍坐在地上，眼睛也不看白僮，眉头紧锁，问道。
“走了，你知道，就算是你爹，也管不住他。”白僮似笑非笑的说完，脸色稍稍一沉：“不过，你怎么还在这里？按你以前的性子,早就该丢下他,赶快逃下山了。”
“我不能丢下他，他中了毒。是因为我。”她抬起头，眼中有些晶莹。
白僮怔了怔，道：“他中的什么毒,我想你应该很清楚,那可是七绝芙。”
“还有救。”少女的手狠狠抓着地上的积雪。
“怎么有救即使他身体里面有鸩血,可惜那也是不够的。他不是鸩人，七绝芙的毒性总会盖过他体内的鸩血。”白发男子用一种摸不出情绪的话语反问道：“灼华，你不能喜欢这个人,他是你爹的仇人。”
“我……”少女顿了顿：“可是……”
“走吧,快离开这里。”白发男子递过一个包袱：“里面有些银子,记住,要一直不停地往东走。不能停。”
少女扔开包袱，摇头唤道：“白僮。”她慢慢站起身来，脸上是白僮从未见过的忧愁：“不,你要救他,这不全是为我。”
白僮怔了片刻，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逃离开这个十几年阴暗的仇恨，你是为我好，我知道，但，我早就是这棋局里的一个棋子，是逃不开的。”
白僮沉默不语。灼华继续说道：“这是一个网，进去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那是你没有选择，”白僮的嘴角有些抽动：“你生出来，就面临这样的结果，你根本没来得及选择。”
灼华的泪，在这顷刻间，落下。白僮的神情中多了惊慌，他从未见过灼华流泪：“灼华。”他的语音里有些颤抖：“出不来的人，那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进去，而你，这一切，对你，太不公平。”
“我自小和你长大，你是我第二个爹爹。”灼华搂住了白僮僵硬的身子，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白僮感觉到一阵凉意。
“但你不知，爹爹早就发现了,你是尤鸾,是姑苏翰的师弟。”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十二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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