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八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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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腥红的鲜血自他的手腕蜿蜒而下,又顺着他手中那柄泛着青蓝色光辉的剑上滴落到地面,他耳里回荡着清脆的滴答声,仿佛世界只剩下杀戮。他的脸上有溅上的血迹,藏在微风舞起的青丝下,象是一朵朵娇艳的花。
“大哥,我检查过后堂了,没有活口。四个阁主也带着师弟们分别查看了这院子东南西北，都没有发现残留的余党。”陆庭临把白梭入鞘,脸上的神情平静得没有波澜。
“那便好,”纪扶风颔首走到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旁,他轻轻蹲下,把尸体因惊恐尚未闭合的眼慢慢合上。有些责备地闭上了双眼。
他回过身,眼神冷厉地看着陆庭临：“让师弟们先回去吧,这次大家合力消灭魍魉帮,消耗极大,命大家回去休息,路上小心没发现的残留余党,一定要提高警惕。”
“是,”陆庭临顿了顿：“大哥你呢?”
“我?”纪扶风微微蹙起眉毛:“我要过几天再回。对了,你路上照顾好雨霏,她身体柔弱,路上颠簸,她方才用尽了内力，我怕她承受不住。”
陆庭临飞快地点头,然后几步迈出了这布满死尸的大院。纪扶风见他身影远去,轻轻叹了口气,负手背过身去。
纪扶风敲了敲一扇残缺的木门,却许久无人应答。他略微失落地垂下头去,然后从怀里摸出几锭银两,塞到了破门的里面。
他欣慰地转过身去,却看见一脸怒气的陆庭临狠狠盯着他,他身旁是扬着笑容的柳雨霏。
“大哥。”柳雨霏迎了上来：“我们在山脚看见你来了这里。”纪扶风脸上尽是尴尬：“我见时间还早就……”陆庭临打断他的话：“不是告诉过大哥,不要再来了麻!”他疾言厉色：“我和这两个人,早就没有关系了,大哥你不必来看他们。”说完他便怒气冲冲地离开。
“庭临,”纪扶风喊了一声,但那背影却没有停留,飞快的离开了他的视线。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叮嘱过庭临,快快回去才是。其他师兄弟呢?”
“大哥,”柳雨霏露出无奈的笑：“二哥让其他弟子先赶着回去了。”
“你们怎么不走?你们俩现在内力损耗过大，孤身恰逢仇敌的话……”他语气生冷。
“因为我们知道,你要去做什么,所以,是不会留你一个人的。你不是也消耗极大吗？和魍魉战了三天，你现在也只是硬撑而已。”柳雨霏淡淡一叹：“你留下来,莫不过是为了把那些魍魉的尸体给葬了,我们两个帮你,也会轻松一些。”
他张目结舌道：“你们怎么知道?”这些年,师父和武林盟主联手,要铲除各个邪魔外教,可是屠杀下来,也有很多无辜牵扯其中,比如今天的魍魉帮,他的家人皆以为他是一介商人,今天他带着师弟们冲进去的时候,帮主的四妾正搂着刚八个月大的孩子目瞪口呆看着他们。
不过他难违师命,师父一向要斩草除根,不留祸患。他只得把剑刺进那没有抵抗的一个个人身体里。
他觉得自己和那个恶人没有什么区别。他觉得自己和沾满血腥的一黍清风也没有区别。他有时候憎恨自己，鄙夷自己。
听着身旁刺耳的哀嚎,却只能为他们做最后一件事,那就是体面的葬了他们。
不过,他先到了魍魉帮山下的小村来,是为了陆庭临。那简陋的小屋里,本是陆庭临的亲生父母。
柳雨霏脸色忧愁：“你的心思,我们两个又怎么猜不到。二哥知道,我们如果事先告诉你要帮你,你肯定不允,所以,我们就瞒着你,在师弟们行到山脚下后,就折回来找你。”
“可是,”柳雨霏又露出笑容：“我们却见到你先来了这里。以往他都不愿你偷偷用钱来帮大婶,今天撞个正巧,他气得我都拦不住。”
“今天,是他娘的寿辰,”他的脸色更加沉重：“我特意来,是怕他们拮据。”
“也辛苦大哥了。”柳雨霏苦涩一笑：“这么多年,一直帮二哥照顾着,上次大婶重病,也是大哥赶来施药的。”
“那药,可不是我配的。”纪扶风也是淡淡一笑：“二弟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无法释怀啊。即使他无时无刻不关心着。”
“是,”柳雨霏脸上一沉：“毕竟,被亲生爹娘狠心抛弃了……还差点死在山麓上。”
“不过,那时战乱连连,饥慌肆意,连大人也饿死许多,更何况是一个孩子。”纪扶风双颊蒙上一层灰色。
“二哥看上去满不在乎，实际上，他心里很受伤吧。我还记得他被师父背回来的时候，饿得双颊都凹陷下去。这些年，他虽然逐渐开朗起来，可是一提到大叔大娘，他就会动怒。”柳雨霏看着纪扶风黯淡的眼神,心里一紧,神色也黯淡下去：“不过,有家人,总归是好的。”
纪扶风抬眼看了看她,放轻了语气：“是啊,有家人总归是……”他不知为何，想起自己的爹娘。很久以前，他有爹亲授剑法，也有娘的热切关怀。可是这一切，却都毁在了十六岁的那一天。
雨霏，也是这样吧。他脑海里闪出师父把雨霏领到他的面前的那一瞬。瘦弱又憔悴的脸上，一行柳眉紧紧的锁着，眼神如同庭外的那汪清泉，柔柔地看着他。身上的衣衫破烂，她一双小手紧紧握成拳头，不知紧抓着什么。
“以后，这就是你的师妹。她叫柳雨霏。”师父拍了拍他的肩，又转头看向那个郁郁寡欢的女孩：“他是你的师哥，他叫纪扶风。”
女孩微微颔首，算是给他行了个礼。但她的粉唇却是紧闭，不肯发出声音。
“风儿，”师父一声呼喊，他急忙把视线从女孩的脸上移开，看着面带笑意的师父。
“雨霏是个孤儿，她家里被一伙强盗血洗，为师救她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师父盯着纪扶风，眼神冷肃得让纪扶风心中一紧：“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你会保护她对吗？”纪扶风匆匆地点头，他年少的心中从此装进了一个必须去保护的人。
直到现在，他也无时无刻都记得，自己看着雨霏的黯淡双眸，心里默默地许下诺言。
柳雨霏眼神深远：“趁二哥不在，我好好问你。大哥，你上次从季浮山回来，怎么全身是伤？”纪扶风迟疑地看着她,凝神不语。
“你总是这样呢……我看到你全身是伤倒在我房间门口，吓得差点昏了过去。”柳雨霏神色失落地垂下头：“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大哥在想些什么。师父私下总是给你很多额外的任务吧？”她的双手用力的揉搓着,已经通红。
“你好几次都差点死在外面，你还打算瞒着我们吗？”柳雨霏脸上有些许愠怒：“大哥一直都瞒着我和二哥，是否不相信我们？”
“雨霏,”他朝前走了起来：“不是我不愿告诉你,只是……”他转过头来,那双眼笼罩着一层让人难以捉摸的雾气：“如果你知道了,只会厌恶而已。”
她高声一喊：“怎么会！你一直默默守护着我和二哥，你受的苦，我们比谁都清楚。”又立即耸下肩,无力地一叹：“师父说过，你十六岁那年，爹娘遇奸人暗算，你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你觉得自己无能。自此之后，你便用接下诸多任务，通过杀人来麻痹自己。”
“我，我从未说过，但是我和你一样。”她那句话很轻，却飘落到纪扶风的心上。
纪扶风摇摇头,认真看着她：“不，你和我不一样。”
“她,在我五岁那年,死了。我看见她被歹人抓走,她那时候,只有几个月大。”她的发丝滑落下来,挡住了她那充满了晶莹泪珠的双眼：“可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全家都，死在我的眼前。那时我就责备自己,自己是多么的无能,全家死了,却只留我一个。留下我，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她不停重复着，脸上涌出悲痛。
“雨霏。”纪扶风张口却只喊出她的名字。他从未想过，雨霏也经历着和他一样的折磨。
他们都是被仇恨蒙蔽住的人而已，不知哪里是初始，哪里是终结。只是守着一个不知如何结束的噩梦，折磨自己。
复仇。
他从十六岁便知道，这两个字的沉重。他倦了，却不敢停下脚步。因为那血海深仇逼着他，一步步走向崩溃的边缘。
他开始沉默。不对别人吐露自己的过往。他知道薄暮山的师弟们，都是敬畏着他。有些刚入门的新弟子，看见他都会吓得一颤。
冷面魄月，是他的称号。也是烙在他身上的痕迹。
“想报仇，却又……”她痛苦地用纤长的手指捂住脸：“大哥，我杀死魍魉帮的小女儿时，我觉得自己很肮脏，觉得自己和那些歹人没有区别。”
纪扶风心里蓦地疼了起来,杀人。刺到的明明是对方的身体，但每次他的心都会抽痛起来，自己才是恶魔。想必雨霏也这么想着。
每到完成任务的夜晚，他总是睁眼看着天明。他无时无刻都会回想起来，自己看见爹娘躺在血泊里的场景。那时候他发誓，自己一定要手刃仇人。但他却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别人的仇人。每铲除一个帮派，他觉得自己的罪孽又增加了一层。
师父劝过他：“你杀的尽是无恶不作的小人而已，杀了他，是为江湖谋利。”
但杀人的厌恶，他却永远摆脱不了。
他擦拭去雨霏脸上的泪珠：“雨霏，不要哭，大哥知道你的心情。”柳雨霏哽咽着点头，眼里磅礴的泪逐渐消失。她看着他的脸庞，突然安心下来，但是她的表情明显一怔，仿佛回想起了什么让她觉得厌恶的事情，她把头垂了下去。
她凄然一笑：“大哥，我们去找二哥吧，他肯定还在河边生着闷气呢。找到他后，我们就上魍魉山，把那些尸体葬了吧。”她也想为那些也许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葬身的人献出绵薄之力。
“雨霏，你只需记住，大哥以后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了。”看着亲人死去，却无能为力，他知道那样绝望的感觉。
纪扶风摸了摸她的头：“不如，一会我们在山上，也立一个你妹妹的碑如何？”
“好的。“雨霏终于破涕为笑，柔美的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我的妹妹，她叫柳灼华。”
纪扶风点点头：“我记住了。走吧，二弟恐怕都要等急了。”
柳雨霏又是轻轻一笑：“他的牛脾气，生气过后又觉得内疚，所以肯定在前面等着呢。一会，恐怕还要黑着脸不肯示弱。”
纪扶风笑着点头，看着柳雨霏的侧脸。
看着她，就仿佛看到自己。
他不禁心疼起来。
要好好守护着她，他暗自把年少的许诺重复一遍，跟上了她的脚步。
可是又能守护多久呢，三个月后，他要迈上去洛阳的路，他怕自己会死在这个任务上面。
每一次的任务，都是他豁出命的完成。
他心里一提，默默叹了口气。
他记起了，灼华。
她雨霏的妹妹。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八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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