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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药与暖手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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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抹鱼肚白刚刚泛上天空,陈落日推开教室后门时,指尖还带着晨露的凉意。
“来得真早。”林亦竹见还有人在这个点抵达,不禁感叹了一声再抬起头。
她的长发一如扎成松松的马尾,嘴角挂着令陈落日动容的,让人安心的微笑。
陈落日手指不由自主的收紧,被药盒的棱角硌到之后又渐渐张开,此刻林亦竹的笑意,也与平日大相径庭,有种令人怀疑的不真实感。
“你也是。”她收回目光,声音低了几分。
林亦竹低下头,默默整理错题。
陈落日脚步比平时更慢了一些,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蓝色药盒,放在她的桌面上:“昨天落下的东西,是你的吗?”心里仍有一丝侥幸。
药盒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嗒”声。
林亦竹的笑容凝固了一刻,像是汩汩的春水突然千里冰封。
她伸手拿起药盒,动作平稳:“我找了很久。”声音柔和,像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你在哪里找到的?”
“你课桌里,”陈落日似有若无的扫了她一眼,“昨天整理教室,看到了。”
“谢谢。”林亦竹拉开拉链,将药瓶塞进书包内层,“维生素片很重要,我最近有点贫血。”
窗外的香樟树上,一只早起的麻雀扑棱着翅膀翩然飞去。陈落日的视线追逐着那道灰影,又转回林亦竹脸上:“氯氮平……不是维生素,你知道吗?”
林亦竹身体周边的温度随着那句话一瞬间抽干,转为一种彻骨的惊惶,手指在书包带上收紧,指节发白。
她抬起头,唇边的微笑依然完美,只是和缓随着话语的落下流逝成防备:“你查过了?”
视线交汇,陈落日发觉她眼角弧度弯弯,瞳孔里却没有丝毫温情。
“对。”一字从嘴里吐出。
是长久的死寂。
心脏在胸腔里愈跳愈急,麻痒的感觉自脚底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但在对面的人眼里,少女只是敛起了柔软的笑意,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她。
更多的话还未出口,她便瞧见陈落日薄唇微动:“我不会说出去。”
如果说刚才那句“查过了”是点燃一切的导火索,那么现在的“我不会说出去”就是一桶冰水,浇灭了心底万千的恐怖设想。
林亦竹眸子中颤抖着的情绪渐渐平息,后知后觉自己有些失态,习惯性扬起温和的微笑,又感到有点虚伪。
良久,她声音褪去了平和,变的扭曲,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你保证?”
“保证什么?哦——”陈落日突然之间懂了她的意思,紧急撤回一个问句:“你放心,我没那么无聊。”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开口。
林亦竹嘴唇抿成平直的一线,失去了往日的笑意,整张脸都透着严肃和不易察觉的警惕,像刚出洞的蛇,又像受惊的兔。
两人就隔着一张桌子多的距离相望,披着沟通外皮试探彼此。
有陆陆续续的脚步声从走廊移进教室,也有好奇的眼睛朝这边张望。顷刻间,林亦竹又撑起那种温婉可亲的笑意,柔和到任谁都会觉得是个良人。
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女生,不久前刚和她在教室对峙呢?陈落日在心中暗暗加上一条:这个女生,还是半个精神病患者。
林亦竹应付完各路同学的问好,视线忍不住落在垂眸的陈落日身上,关于陈落日的承诺,她半信半疑,不肯完全放下心。
自己以后还是对她友善一点,免得人多嘴碎,把事情传出去。
北淮的夜很寂静,明明没有雨,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
林亦竹沿着小道一路走回家,最先入眼的是竹丛掩映,大片大片的枝干在风中晃荡。她不自觉拽了片竹叶下来,一抹苍翠被捏进手心。
“回来了?”林奶奶在里屋喊。林亦竹应了一声,书包挂上门背后的挂钩。
老人坐在饭桌的一侧吃饭,林亦竹瞧着那些再熟悉不过的饭菜,什么话也没说,走过去坐下。
“考试还顺利吧?”林奶奶边吃饭边问。
林亦竹心中有事,点头无言。
林奶奶猜中了结果,话语里带上欣喜:“我们亦竹学习一直很不错的,考了多少分啊?”
“英语141,数学145,”她坐下,回想了一会儿。
林奶奶虽然一言不发,脸上却展露出笑容。
林亦竹忽然问:“我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老人执着筷子的手一顿,若无其事地答:“他们啊……过段时间吧,小竹你别担心。”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她的眉眼间笼上淡淡的阴鸷,话到嘴边,凝成一股郁气吐出。早就习惯了父母多年不归,又怎会多言呢。她想。
林亦竹放下碗筷,去厨房把没吃完的饭菜放起来,接着推开小屋的门朝外面走去。林奶奶枯坐在餐桌旁,叹了口气。起身去厨房洗碗。
“汩汩”的水声在屋子里响起。
“Every second everyday,I spent hoping we never change”
(每一天的每一秒,我都希望我们永恒不变)
耳机里响着轻快的歌,陈落日呼吸急促,步子粗重,顺着湖边步道跑过去,直到手机里“2km”的标志被点亮,她才踉跄着坐到长椅上。眼前一片模糊,胸腔里像卡了一块石头,异常难受。
弦月之下的小城静谧祥和,背后是大片大片的木林,陈落日却只觉不安,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随时要窜出来,撕碎吞噬掉她。
她靠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远处人影稀疏,她决定先回宿舍。
远处有人影逐渐向这边靠近,陈落日警觉地握紧手机,脚尖在地上不断抖动,以此来缓解隐隐的恐惧。
来人走到路灯边,是个女生,裹着羽绒服,手里拎着一袋东西,步履匆匆,看见坐在长椅上的她,脸上的愉悦轻松瞬间消失,钉在原地。
陈落日吊起眼,看清了她的面孔,仅剩的疲态也一瞬间烟消云散。
这个时候的偶遇,对于早晨刚不欢而散的两人来说,除了平添窘迫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林亦竹把垂落的发丝拨回耳后,讪讪地说:“嗨。”脚步往前移,却被刺眼的光闪了眼,皱着眉后退两步。
灯杆在墨黑的夜色中伫立,年久失修的灯泡跳了两下,一道浅浅灯光就将不远的两人隔开。
“你怎么在这?”她喉咙发干,嗓音沙哑。
“我家住附近,刚从医院回来,”林亦竹敏锐察觉到陈落日的脸色不好,身体因疲累而颤抖,语气变得关切,“怎么了?是难受吗?”
陈落日摆摆手,站起身时却需要扶着板凳,没好气地细声嘟囔:“跑步跑出来的……又不是瘸了,这么小题大做干什么?”
“说什么?”林亦竹没听清,见她不回话也就作罢,不放心地向周边张望两眼:“女孩子晚上夜跑还是要注意点,这地儿有点偏,还是不要经常来这里好一点。”
陈落日听到话一愣,手指不自觉地捏紧,闷声说了句“谢谢”。手背上触到少女冰凉的指尖,指尖颤了颤,像是被烫到一般。
她不自觉拉过林亦竹的手,语气愕然:“你手怎么这么冷?”
林亦竹眨了下眼,估计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半安慰半搪塞着讲:“没事的,冬天嘛手冷点无所谓。”
陈落日默然,半晌,在衣兜和裤袋里掏了一阵,拿出个暖手宝塞到她的手里。
林亦竹的动作戛然而止,不可思议地看向林亦竹。
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轻咳一声:“送你了,手这么凉能冻死个人。”
指尖蹭到暖暖的温度,无意识瑟缩了一下。林亦竹眼神亮了亮,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流连两下,又把暖手宝塞进口袋里:“那我收下了。”
陈落日不咸不淡“嗯”了一声,瞥见少女手上提的袋子,上面印着“北淮市人民医院”七个蓝字。
“这是……你生病了?”她多问了一句。
林亦竹蹭了蹭鼻子,摇头:“没有,我帮奶奶拿药,她经常低血糖。”
“……”陈落日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声“哦”。
“我要回去了。”
“好。”
她们擦肩而过,不过这次无尽的沉默被取代,陈落日走出两三步之后微微侧过头,很轻地说了一句“再见”,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夜风拂过耳边的发丝,吹散未闻的余音。
“考试——即将开始,请——监考老师分发试卷。”广播中夹杂着丝丝电流杂音,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一言不发,同学们正襟危坐。
这次考试应该难度不大——这是陈落日拿到试卷的第一反应。她大致浏览了一下试卷,眉头渐渐蹙起。
“请听下面一段录音,并调试音量。”
从英语考场里出来,陈落日整个人都废了。题型比起她之前的学校更为新颖,词汇量也要求更多。
平时上课也没怎么看出来……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到时候成绩出来一定很烂……她心里没底。
一个女生从身旁走过,笑着和她搭讪:“嗨。刚过来还适应吧?”
不太,适应。她想这么说。而脱口而出的却是:“还行,还可以。”好歹是经过三四轮周考磨砺的人了,这时候露怯总觉得不太合适。
“那就行……马上发卷子了,我先上个厕所,你赶紧进班吧!”同桌笑着跑远。
北淮中学每门考试之间间隙稍短,所以走廊上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行色匆匆。陈落日四下看看,无意识地咬了下指甲。
教室里,林亦竹自始至终坐在座位上没挪窝,正在翻看错题集。一两个学生站在她旁边,听完简短的题目讲解后离去。
陈落日看到有同学调侃她:“哎,不紧张啊,这么淡定?”
林亦竹抬头,笑了下:“不紧张,放平心态就行。”
那人撇撇嘴,话里带了些不明意味:“不一样啊,果然是大学霸,就是比不了。”她也像察觉不到话里的冷嘲热讽,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陈落日视若无睹,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但林亦竹的言语谦逊中蕴含的自信平和,像扎人的针,隐秘的刺伤了她。
这人都不发怵吗?陈落日转念一想,林亦竹好像真没有类似这样的情绪。
每次考试都不害怕还能拿第一……她心中多了些微妙酸意。
考试成绩下来,林亦竹毫无悬念又拿了第一。
“这次考试难度较大的情况下,林亦竹还能拿高分,”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苦口婆心地长篇大论,“你们应该多向这种同学学习,知道吗?”
陈落日手上的笔依旧没停,被寒冷的周六天刺激的睡意都没了。她禁不住想回头看看林亦竹是什么表情,结果发现——对方还在刷试卷。
这么淡定?陈落日默默感叹着。同时也暗暗发现,北淮的校风好像和江明的不太一样,好像所有人都很低调。
林亦竹的卷子顺着第一排传下来,到陈落日这边时只剩了两张薄薄的纸。她接过来,一看,卷面上的字不是自己的,就径直往后面传。
在手肘抬起的前一秒,她微妙的停顿了一下,接着放下试卷仔细端详。
林亦竹的字略微连笔,带点潦草,有种别样的放纵,完全看不出是那个平时恬静的女生。陈落日扫过铺满整张试卷的字,随手把试卷往后桌一按。
“刚才把我试卷扣那么久干什么?”过了几秒,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她赌气说了一句:“你字好看,瞅瞅不行吗?”
一阵轻笑从身后响起,片刻后才说:“谢谢夸奖。”
她没有转头,嘴角却不自主勾起。
林亦竹犹豫了两下去,善意的提醒:“以后,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问我,不用自己憋着。”
身后的声音像缕缕的丝线往耳朵里钻,陈落日不服气:“谁憋着了?”
得,这是死鸭子嘴硬。
“今天收作业的时候,我看见你空题呢。”陈落日浑身一个激灵,眼睛小心的望向别处,明知后面的人看不见自己的小动作,却还是忍不住心虚。
林亦竹思索一会儿,接着说:“老师们都很讨厌空着不做,下次可以问我。”
前面并没有吱声,半晌,才闷闷地传来一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