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归零》砚羽枝

1、引子

　　坐上前往终点显示“北淮东站”的火车，陈落日才意识到两件事。
　　一，她被半放逐出家门了。
　　二，她现在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读书，生活。
　　窗外的风景被拉成一帧帧凌乱的线条，独属于江明的山树湖海飞速倒退，直至彻底远离视线，远离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城市。
　　陈落日叹了口气，打开手机，绿泡泡的消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从“30+”跳到了“50+”。最上面一条信息，是联系人“妈”的“钱够不够？”也被弃之敝履。
　　打开导航，定位“北淮站”，敲下四个字“北淮中学”，反应的小光圈转了两下，显示“5.4km”。
　　这破学校还挺远。
　　陈落日第一反应是爆了句粗口，然后看了看自己少的可怜的存款，自嘲一笑，还是决定将钱花在刀刃上。
　　“女士们先生们，前方到站……”女声播报着到站提示，人群骚动起来。火车轰鸣着停靠，呼啦啦拥下一大片人。
　　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吹的人脸生疼。
　　远处，一个清瘦的人影往这边来，直到走进了倪茵才看清人，站起身：“你是陈落日吧？”
　　陈落日轻轻应了一声：“对不起老师，我来晚了。”倪茵疲惫的摆摆手示意：“走吧，去我们班。”
　　淡淡的夕阳余晖铺在地面上，方砖逐渐明晰，泛着灰的门牌从“高二一班”一直到“高二三班”，接着身前的人脚步戛然而止。
　　倪茵站定在门口，抱着臂一言不发。班里吵闹的学生却渐渐安静下来。
　　“这个是我们班新来的插班生，”她不急不慢，“有请她做个自我介绍。”
　　稀稀拉拉的掌声显得格外刺耳，直到某些男生看清女生姣好的面容后，掌声才逐渐真心实意起来。
　　陈落日不轻不重的点头，走上讲台，眨了两下眼：“大家好，我叫陈落日，来自江明市。
　　有胆子大的男生高声问：“哪个落日？”
　　“落日余晖的落日。”她对上男生好奇中带着戏谑的目光，平淡答。
　　男生觉得没趣，悻悻然垂下目光。
　　“我的爱好是……希望以后能和大家相互努力，共同进步，谢谢。”陈落日轻描淡写跳过模板里自己不熟的内容，浅浅鞠了一躬。
　　掌声比之前要大了许多。
　　倪茵没注意班里微妙的气氛，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在整个教室里逡巡。扫到一张书包半敞却无人就座的位置时，眼神微动：“嗯……”随后指了指那处：“你坐那儿吧。”
　　为什么要分配一个空座前面给自己？陈落日疑惑，也只能听从。
　　倪茵安排好后顿觉轻松，下达“自习开始”的命令后径直走了。即使没有老师，教室里依旧秉持着重点高中该有的自觉性。
　　陈落日拎出一沓卷子，信手翻到某一章节的提优，笔在纸上飞速书写。
　　后排的座位依旧空着，椅子推进去，书本摆放的很整齐，如果忽略桌上大开的课本，和笔尖裸露在空气中的中性笔，陈落日还真觉得这是个无人的空座。
　　直到不远处传来门把手被扭动的“咔哒”，班级后门被打开，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路延伸到身后。
　　陈落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许久不见的后桌终于露面。清瘦的身影，黑发绾起成马尾，阳光斜斜洒在身上，整个人的轮廓都变得柔和，活像一株挺拔的修竹。
　　但也只是一眼，低垂的头让陈落日并未瞧见她的正脸。
　　放晚自习后，倪茵单独把她叫去办公室，跟她聊了聊以前的情况，又拉开抽屉，给了她寝室的钥匙。
　　“老师看了一下你以前的成绩单，总体来说还不错，”坐在办公椅上的女人带着窄窄的眼镜，隐隐心疼这个孤身一人来到异乡的女孩，“你刚来这边，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你的后桌林亦竹。”
　　陈落日有一搭没一搭地聆听，玩着手指，经过一天的奔波，现在已然是身心俱疲。
　　倪茵看她这般不在乎模样，显然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常有的叛逆，仅有的柔情烟消云散，不多说什么，叮嘱：“住校的时候管理好自己。”
　　她领了钥匙走出办公室的门，头也不回。

　　寝室里灯明晃晃地开着，几个女生围着的桌子旁东西摆满，见她来了也没有过多关注，只问了一句“你是那个新生吗？”
　　陈落日随便应付几句，几人也不再搭理她，自顾自聊天。
　　这样也好。她想。打开行李箱，翻出床单被罩换好。
　　她坐在床板上，柔软的触感让她不自觉松了口气，倾身去拉好床帐，静静听着室友们的低语声。
　　确信没有人能看到床内的景象，陈落日才掏出手机，借着寝室刺眼的白炽灯和小夜灯的光亮回信息：你什么意思。
　　北柒：哟，知道回我微信了？跟你讲，今天徐思琦难过的要死，就因为你走了。
　　北柒：说回来，你为什么转学啊？在江明待得好好的犯什么病？
　　对面的人是闺蜜许北柒，她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忍不住调侃：一时想不开，换个环境试试。
　　许北柒才不信她这套鬼说辞，发过来一条“说人话”。
　　陈落日划开语音键，轻声细语：“后半句是真的，别不信。”
　　“啊？”许北柒一脸疑惑。
　　陈落日嘲讽的笑了一声：“最近家里出了点事，不能再在江明待下去了。”
　　许北柒听闻，语气认真了不少：“在那儿人生地不熟，你多保重，钱不够和你姐妹说。”
　　“走开！”她笑出来，骂了许北柒一句“没事找事”便掐断语音。挂断电话，床铺上又恢复了寂静。
　　是冷清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