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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严与慈的道歉 ...

  •   “禾镇的家:
      十二岁半以前,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叫禾的普通小镇。虽说是小镇,但生活在这里的人却很多,远远超出了这片土地的承受范围,赶集时接踵而行的画面我怎么也忘不了。
      禾镇只有一条主道,中段是最热闹的,有唯一的车站,唯一的商业街,唯一的市场。下段连着当时禾镇唯一的高等中学,如今学校还在,可名字却变成了禾镇初级中学,而它多年来拥有的成绩和荣誉也慢慢在蹉跎岁月里消失殆尽。路况最糟糕的上段则聚集了众多的汽修小铺,我的家就在其中,虽说一直是租住的房子,一租就是十几年,环境也是糟糕透顶,可我却在那里度过了安稳平祥的童年。
      我爸是个很聪明的人,十六岁中考却也难免落榜,爷爷奶奶不允许他再读一次,他便去汽修厂做了学徒,后来在奶奶的张罗下相亲认识了我妈。妈妈爱把自己的经历当故事讲给我听,她说,在他们正式见面前三天,他们就遇见了,爸爸穿着自以为很时尚的军绿色中山装去理发店理发,而妈妈刚好从大城市里打工回来,在朋友忙碌的理发店里帮忙。爸爸挑了挑眉说,剪一个好看的,相亲用。
      就这样,他们提前相识了。三天后,那个土得掉渣的得瑟小子不知怎么就进了她的眼。每次提及他们的相识,妈妈眼里都闪着光,就好像这一辈子无论怎样就是这个男人了。
      后来,我爸妈就在禾镇定下了,用几年打工积蓄来的钱办了一个汽修铺,买了一个汽车充电机白手起家。那时候租住在李叔家,就一间店铺,未满二十的妈妈就陪着他挤在那九平小屋里。里面一张小床、一张小桌、几条小凳,外面柴米油盐、一个工具箱和那唯一值钱的充电机,中间就只牵了一条布帘。没几年,爸爸的汽修店就像模像样起来,除了充电机外,多了不少值钱的家当,手艺也越发熟成。在我妈妈快要二十四岁的时候,我出生了。后来,我们就搬去了赖叔家,就在李叔家的斜对面。店铺大了四倍,中间砌了墙,就一匹砖厚,粉也没刷,外面是我们家的汽修店,里面是我们住的房间。我睡一个床,左边是厨房厕所,右边是一个两米高两米长的窄衣柜,再右边就是他们的床。
      那时候,我没有独立的房间,爸妈随时都可能出现在我床边,无声无息,这一点让年少的我十分困扰。十二岁半以前,我一直渴望有一个独立的卧室,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事,锁好门,就永远不用担心有人会突然造访。可后来,一个人待久了,反而开始怀恋至亲的人悄无声息地就坐到身边、带着烛火般温暖的爱意,缓缓抚平自己发梢的时光。”
      作文念完,李今默回过头看了看幸守望,他蹙着眉,完全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在这个全市最好的初中最好的一个班里,作文能作为范文在班级里拿来念,和幼儿园时的小红花没有区别。语文老师会优先让同学自己念,大多数同学会直接站到讲台上,但有个别害羞的,坐在位置上不动,语文老师便会让班长李今默代劳。每当作文念完,李今默就会带着赞许的目光看向那位同学,而那位同学也会回以感谢和自傲的笑脸。向来如此,却在幸守望这里有了例外。
      “不想上来念吗?”
      “不想。”
      原来幸守望的不想,不是不想上台,而是不想他的作文被念出来。
      李今默有时候会想,怎么会有这么孤僻的人。作为班长,难免会需要帮老师带一些话或者要办活动需要成绩好的同学参与,但每当他问到幸守望的时候,对方就冷着一张脸摇头,年纪轻轻的,眉头皱得老紧,感觉能夹死好几只苍蝇。但幸守望越是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李今默就越是对他好奇,于是他利用职务之便,经常去帮老师整理试卷,然后偷偷地翻找幸守望的语文答题卡,像是上瘾了一般,一篇作文都没有落下。
      就这样,他知道了幸守望的家人,知道了他的拿手好菜,也知道了他爱吃刘奶奶家的凉拌白肉。预料之中的再次见面,他情不自禁地表现得熟稔了些,所以,当幸守望睁着疑惑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他内心难免有些失笑。
      在幸守望不知道的时候,他早已与他熟识多年。
      ——
      幸守望是在校医院病床上醒来的,他睁了睁眼,立起身,环顾了一圈,想着应该是病倒了被李今默送过来的。窗外传来了军训一直在循环播放的音乐,还有总教官激情昂扬的一二一的口令声,奇了怪了,明明校医院离操场挺远的,怎么还是那么清晰可闻。幸守望叹了叹气,又倒头栽到了枕头里。
      等再睡一觉醒来,发现李今默就在旁边坐着,床头柜上放着一碗菜粥,李今默用勺子来回摊着。
      “你醒了?快吃点东西吧,已经不烫了。”
      李今默忙拿起粥,连着勺子递给了幸守望。
      “谢谢。”
      幸守望一边吃着粥,一边听李今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军训的新项目,很无聊的内容,但被李今默说得很有意思。
      “对了,高二高三的今天开学了,比我们晚一周,不出意外,应该今天下午放学就有社团开始摆摊招新了,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不过也不着急,要摆摊两周,可以慢慢选。”
      “好。”
      李今默轻咳了声,顿了两秒,才又继续说道:“对了,吴孟来说的那些话你别在意……”
      “我不在意。”
      “回头我们……”
      “不用,就让这件事过去吧。”
      被幸守望接连打断说话,李今默也不再开口了,房间里陷入了沉静,但房间外依然有乱七八糟的声音传来。
      “那我先走了,就请了半个小时的假,”直到要离开了,李今默才又开口道,“我就是希望你别觉得我多管闲事。”
      李今默抠了抠脑袋,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李今默,谢谢你。”幸守望朝着那个僵硬的背影喊到。
      那个背影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转过头一张笑脸:“好。”
      再晚些的时候,朱老师也跟着来看了看他,听她的意思,李今默把他的病情描述得很严重,他也就索性装了起来,把后面两天的军训都逃掉了,在教室刷起了试卷。军训是在周三结束的,周四周五就紧锣密鼓地安排了开学考。周末老师们加班把试卷批改了出来,比较在乎排名的同学,隔三差五就打个电话问问,直到成绩出来才罢休。也有些和学校关系好的,年级主任会主动打电话过去告知成绩,顺便和家长们浅聊两句。
      幸守望住得离学校最近,但却总是最晚知道消息,从初中开始,就是如此,就连中考得了市状元,也是几条陌生号码的恭喜短信才让他提前知道了消息。周一到教室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很多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坐到座位上,就看到了桌面上放着开学考的成绩单,还是第一名,但开学考只考了语数外和物化,其实分差也不大,比如第二名的林楷文,就只比自己少了四分。初中的时候,幸守望也是因为完全不偏科才能总是考第一名,但真要一科一科比,其实他也不是最拔尖的那一个,有时候有个别学科有特别难的题的时候,他会失分而有的同学同样能拿分,就比如坐在旁边的李今默,数学初中三年都是满分。
      “身体好些了吗?一直没有机会问你。”
      “嗯,都一周了。”
      成绩单都没仔细看呢,李今默就侧过头说起了话,幸守望一边应着一边继续看,李今默,十二名,其实也就差了二十来分。
      “你才知道成绩吗?”
      “嗯。”
      静了两秒,幸守望才觉察到自己又像初中那样了,赶忙追问到:“你呢?”
      “昨天赖主任给我妈打了电话,然后我妈又打电话给了我。”
      “你周末没在家?”又去哪里玩去了吗?
      “不是…”
      李今默话还没说完,就有两个人风风火火地在前桌坐下,准确地说其实是一个人,只不过是两个人一起坐下,而有一个人动作幅度格外大,显得像是两个人都风风火火的。
      “好险,差点第一天就迟到。”
      这个说话像是自言自语,但音量像是要全班人都知道的人,叫许开,他也是初中就和李今默形影不离的朋友,和林楷文一样。
      难怪之前看着林楷文旁边一直空着一个位子,本来他还想问李今默怎么回事呢,毕竟开学那天李今默说他的座位是最后一个空位来着。
      “早啊李今默!还有你,幸守望,你也早呀!”
      这人屁股还没在板凳上坐稳呢。
      “早。”幸守望回得很不情愿,但许开情绪过于饱满,感觉像是被他掰开了嘴巴,挤压声带发出了这个字的音。
      李今默笑着点了点头,以示结束寒暄,转过头,想继续和幸守望的早聊,但缺席了开学两周的许开,有使不完的新鲜劲儿。
      “幸守望,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你真牛啊,你学习怎么那么好?”
      “李今默,想我了没?这两周就你和楷文,是不是觉得人生缺失了很大一块啊?”
      “当然了,还是我们家楷文最厉害,以后要学文科的人,物化也是不在话下了。”
      得到了林楷文的一个肘击。
      还好很快同学们就陆陆续续到齐,在早读铃声响起之前,朱老师也走进了教室:“同学们,今天咱们把座位换好,所以就先不等上课了。”
      “报到那天,我因为有事要去处理,所以提前走了,就只有部分同学见到了我,那我今天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朱海琴,未来三年将作为班主任陪大家一起度过,我是第一次当班主任,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啊。”
      许开用书挡在自己的嘴前,稍微侧头,用其他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听说朱老师是刚毕业的博士生。”
      哈!这堵不住的嘴。
      “我们今天早上换座位,学校的老规则,按照成绩排,然后明天下午的自习课我们做开学自我介绍,同学们准备一下。至于班干部,未来三天,有意愿的同学私下来找我自荐,我会择优选择,如果都不错我们再在班上开竞选大会。好,现在出来按照成绩排成一排,至于今天才来报到的严与慈和许开同学,就麻烦你们等到最后了,可以吗?”
      “可以!”许开很洪亮地应了老师,但他还怕不够,又像个猴子一样举了举右手跟老师示意。
      朱老师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又把视线看向了第一排,幸守望顺着她的眼睛看去,那个点了点头的女生,正是严与慈。
      幸守望突然觉得有些如坐针毡,好像自己抢走了别人的座位,初中三年,一直都是严与慈和李今默坐在一起,然后和林楷文许开他俩前后桌,他们四个是最要好的朋友,听别人说起过,他们四个是从小就玩到大的朋友,他们的父母也都是一起在市政厅里共事的战友。
      正好换座位了,就当是好梦到头了吧。
      同学们都站起来往教室外走去,李今默也站起来,幸守望也跟着站起来,他往四处看去,大家都好像行尸走肉。
      “幸守望,”李今默突然回过头喊他,“真希望轮到我的时候,你旁边的位子还空着。”
      好鲜活的眉眼,好鲜活的声音,他不是行尸走肉。
      很快,大家就在外面排成了一排,幸守望站在第一个,率先进了教室,他没有犹豫,走向了最后一排里侧,还是原来那个座位,坐下后,他悄悄地把书包放到了隔壁座位上,林楷文紧跟着进来,也没有犹豫地走向倒数第二排,他坐在外侧,把凳子向后挪,直到完全抵住后面的桌子,接着就拿起笔预习课本,一副完全与世隔绝的样子。很快就到十二名了,中途有人曾走向过他们,但在倒数第二排停住,看林楷文完全不理自己,便识趣地去别的位子了,至于最后一排,幸守望旁边的位子,完全没人光顾。
      幸守望挺着脖子,直到看李今默进门了,才又悄悄把座位上的书包收走,接着便赶忙低头埋进课本里,直到跳动加速的心脏稍作休整后,感觉到李今默已经在旁边落座,他才又侧过头看去,正好撞进李今默的一脸笑意。
      笑屁啊这个人。
      幸守望的右手旁幻想出额外的上肢,捂住了自己不安分的心脏。
      “幸守望,你在给我留座位吗?”
      幻想中的上肢被彻底弹开,消失在了白茫茫的脑海之中,幸守望觉得自己此刻的心脏就像是一大早上许开的嘴一样,静不了一点了。
      “反正我也是臭名在外,没人想挨着我坐。”
      李今默敛了笑意,正色道:“幸守望,我觉得我们还是去找吴孟来他们说清楚吧。”
      “李今默,我真的不在意那些话,我只是觉得他们说那些话很讨厌,但对我本人造成不了一点伤害。可如果去理会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既然已经发生的事不会对我造成伤害,那我又何必去促使一些我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呢,没有必要。”
      幸守望说完,自己也有些诧异,李今默点了点头,笑道:“这还是你第一次跟我聊你的想法,以后和我多说说话吧。”
      好吧,幻想中的上肢又蹦出来捂住了胸口,这次是两只。
      许开是最后一个落座的,林楷文给他守住了宝座,至于严与慈,和他们一样,坐在了换座位前的位置。
      “换了个寂寞,我看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开始的座位。”许开用其他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吐槽到。
      李今默笑了笑,幸守望也跟着在心里暗笑了下,但转而又想到,估摸着后面要一直听许开这样讲话了,跟人形弹窗似的,不过好像没有预想中的烦,这人,记性倒是挺好的,缺席了两周才来一早上就能记得大家的位置。
      就这样一天下来,幸守望感觉许开一天比自己初中三年说的话都多,有时候说给三个人听,有时候还直接点名幸守望,让幸守望听他说。除了许开的碎嘴子,上课有些需要讨论的时候,也是自然而然地四个人谈论起来,自然得,像是幸守望早就融入了这个集体一样。
      最后一节物理课,老师让同学们做例题,幸守望刚做完放下笔,就听到李今默小声地喊了自己一声。
      “幸守望。”
      “嗯。”
      “许开和严与慈今天刚回来,我们打算晚上出去聚一下,你要不要一起去?”
      “哈?”
      幸守望好像真的融入了他们,但只是好像,他们并不是朋友。
      “严与慈,她一直想跟你道歉。”
      原来如此。
      幸守望突然想起很早以前,他站在人群之中,看着李今默和严与慈站在国旗下演讲,然后身旁有人轻声嘀咕:“听说他们是娃娃亲。”
      那时候幸守望还在内心腹诽,这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欲孽那套,但如今看着李今默诚挚的双眼,好像这段时间他所有的好意都是为了让自己答应这件事情一样。
      “好。”
      幸守望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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