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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烬中残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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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斋。
冰冷的空气凝滞如铅,沉甸甸地压在萧彻心头。窗外宫墙切割出的灰白天光,映着他苍白而沉凝的侧脸。静虚临死前那声嘶力竭的“徐静嫔”,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的神经。母亲……那个在他模糊记忆中总是带着温柔药香的女子,那个早逝于深宫倾轧的静嫔,怎会与这滔天巨案、与谢家的血海扯上关系?
他摊开掌心,那枚素银丁香耳坠冰凉依旧,却仿佛带着灼烧灵魂的温度。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贴身珍藏多年,是他对那点稀薄亲情的唯一念想。
“娘……”他低低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坠边缘一处极细微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刻痕。这刻痕,他幼时便知,却从未深究。此刻,在巨大的疑云和惊痛之下,这细微之处却如一道闪电劈开迷雾!
这……不是天然纹理!是人为刻下的!极其微小,若非此刻心绪激荡,凝神细察,绝难发现!
萧彻猛地起身,快步走到窗前,借着天光仔细端详。那刻痕由数个极细小的点组成,排列看似杂乱,却隐隐透出一种熟悉的规律感!这感觉……与他那枚墨玉扳指内部的隐秘机括纹路何其相似?!
他立刻摘下扳指,旋开底部微不可察的卡扣,露出内部精巧的微型空间。借着透入的光线,他屏息凝神,将耳坠上那细微的点阵排列,与扳指内壁某个同样由微小凸起构成的、几乎被忽略的图案进行比对。
分毫不差!
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这耳坠……竟是一把钥匙!开启扳指内更深层秘密的钥匙!
萧彻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将耳坠尾部那极细的银针(用于固定丁香花托)对准扳指内壁那个对应的点阵凹陷,极其小心地、按照记忆中母亲曾哼唱过的一支简单旋律的节奏,轻轻点按。
“咔哒……”一声细微到几乎不闻的轻响从扳指内部传来。紧接着,扳指侧面一块看似浑然天成的墨玉璧,竟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比之前更小、更深邃的夹层!
夹层中,没有毒针,没有机括。只有一张被折叠得极小、边缘已微微泛黄焦脆的素笺。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药草和某种陈旧墨锭的气息逸散出来。
萧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用特制的银镊极其小心地将那焦脆的纸笺取出,在冰冷的窗台上缓缓展开。
纸笺很小,字迹是用极细的墨笔书写,娟秀而急促,显然是在极度紧张和仓促下完成。墨色虽旧,字迹却清晰可辨:
“明渊吾儿:
若见此笺,娘恐已遭不测。莫悲,莫恨。
娘无意窥得惊天之秘:盐税亏空非谢氏之过!乃内宦高让、王振、兵部赵元启勾连,借军械转运之名,行盗卖之实!赃银尽入‘永昌号’密库!证据藏于……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墨迹拖曳,仿佛执笔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或干扰,未能写完。纸笺边缘有明显的撕裂烧焦痕迹,显然是从更大的纸张上仓促撕下,并险被焚毁。
萧彻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母亲……她不是参与者!她是……发现者!她无意中洞悉了高让、王振、赵元启倒卖军械、构陷谢家的惊天阴谋,并试图留下证据!这残笺,是她用生命换来的警示!是她留给襁褓中儿子唯一的护身符!
“高让!王振!赵元启!”萧彻的眼中瞬间燃起滔天的怒火与刻骨的仇恨!原来母亲当年所谓的“急病而亡”,竟是杀人灭口!是这些蠹虫为了掩盖罪行犯下的又一桩血案!栖霞山庄……皇帝赐予的守墓之地,竟成了掩盖母亲牺牲真相、也无意间覆盖在谢家血仇之上的讽刺帷幕!
静虚临死前指向他,嘶吼“徐静嫔”,并非指母亲涉案,而是……她可能知道母亲发现了秘密,甚至可能……母亲之死,与高让灭口有关!静虚想说的后半句,极有可能是“她也……是被灭口的!”或者“她也……知道证据在哪!”但被毒箭无情扼杀。
残笺虽未写明证据具体藏匿之处,但“永昌号密库”这条线索,已如暗夜明灯!永昌号……前朝遗留、背景成谜、在承京屹立百年不倒的庞大钱庄!高让等人竟敢将赃银藏匿于此,其势力渗透之深,令人心惊!
萧彻小心翼翼地将残笺重新折好,贴身收藏。母亲的血仇、谢家的冤屈、自身的隐毒……所有的线索,终于在这一刻,清晰地汇聚成一条指向深渊巨鳄的血色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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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阁”(偏殿)。
谢珩如同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凶兽,焦躁地在冰冷的地砖上踱步。静虚临死前的眼神和那未尽的“徐静嫔”,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理智。栖霞山庄的阴影与徐静嫔的名字交织,几乎要将他拖入疯狂的深渊。
“查!还没有消息吗?!”他对着虚空低吼,声音嘶哑。
阴影中,一个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灰影(枭利用最后未被皇城司完全切断的隐秘渠道渗透入宫)低声道:“楼主,宫中钉子冒死传讯。已查到徐静嫔部分档案。”
“说!”
“徐氏,名婉,江南苏氏医馆之女,天启十年选秀入宫为宫女,因通晓药理,拨入尚药局。天启十三年,偶遇风寒入体的七皇子(萧彻),悉心照料得愈,受封‘静嫔’,移居‘撷芳殿’偏殿。天启十六年冬,七皇子周岁宴后三日,徐静嫔突发‘恶疾’,高烧不退,三日后……殁。死因记为‘风寒入肺,药石罔效’。”
“天启十六年冬?!”谢珩猛地停步,桃花眼中精光爆射!这正是“盐铁案”爆发前夜!时间点……太关键了!
“档案可有异常?”
“有!”灰影声音更低,“其一,徐静嫔死前最后接触的太医,正是当时尚药局首席,名唤孙仲景……此人于徐静嫔死后一月,告老还乡途中,遭遇‘山匪’,全家……无一幸免!”
谢珩拳头骤然握紧!杀人灭口!
“其二,”灰影继续道,“徐静嫔死后,其居所‘撷芳殿’偏殿,曾遭一场‘意外’小火,损毁部分物品。但据当年参与灭火的老宫人零星回忆……火起前,似有争执声,且有……乾元宫的人影在附近出现!”
“乾元宫……高让!”谢珩眼中仇恨的火焰瞬间找到了最精准的靶心!一切的疑云豁然开朗!徐静嫔绝非涉案!她是因发现了高让一伙的阴谋而被灭口!栖霞山庄赐给萧彻守墓,不过是皇帝对当年未能护住这对母子的些许补偿(或安抚),与谢家血案本身并无直接因果!静虚临死前的指向,是想揭露徐静嫔被灭口的真相,或是暗示她知道证据所在!
对萧彻的滔天恨意和怀疑,在这一刻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怆与更炽烈的、指向共同仇敌的杀意!
“高让老狗……原来是你!是你构陷谢家!是你害死徐静嫔!是你……让我们都成了孤儿!”谢珩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冰冷刻骨。他与萧彻之间那因栖霞山庄而生的巨大裂痕,终于被共同的、清晰的血仇所弥合。
“枭那边如何?永昌号可有眉目?”谢珩立刻抓住关键。
“有!永昌号背景极深,与多位致仕阁老、宗室有千丝万缕联系。其地下密库守卫森严,非核心人物不可入。但……听风楼早年埋下的一枚‘死棋’,正是永昌号大掌柜的……私生子!此人可用!代价……极高!”
“允他!无论什么代价!”谢珩斩钉截铁,“让他立刻查!高让、王振、赵元启在永昌号密库的户头!特别是天启十六年末到十七年初的巨额不明存入!拿到账目副本!我要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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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宫。
高让跪在冰冷的地上,背对着御座上的皇帝。殿内死寂,只有更漏滴答,如同生命的倒计时。
“想清楚了吗?静虚……想说什么?徐静嫔……又是怎么回事?”皇帝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落。
高让花白的头颅深深埋下,浑浊的老眼中最后一丝挣扎熄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狠绝。他知道,皇帝已经起疑,再无法完全撇清。唯有断尾求生,将祸水引向一个足够分量、且死无对证的目标!
“老奴……罪该万死!”高让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悲怆,却暗□□计,“静虚……她……她临死前所指,老奴……不敢妄测。但徐静嫔娘娘……老奴确知一事,当年……恐与王振有关!”
皇帝目光陡然锐利如刀:“说!”
“天启十六年冬,王振时任内务府采办管事,常借职务之便,私贩宫中禁药、珍玩出宫牟利。此事……曾被徐静嫔娘娘无意撞破!娘娘宅心仁厚,本欲规劝,王振却……却恐其告发,怀恨在心!”高让的声音充满了“沉痛”与“懊悔”,“娘娘突发恶疾……老奴当时亦觉蹊跷,曾暗中查访,发现娘娘所用汤药中……多了一味本不该有的‘赤练草’!此物性热,与娘娘当时所患风寒之症相冲,久服必致心肺衰竭而亡!而负责娘娘药案的太医孙仲景……正是王振同乡!”
他巧妙地将徐静嫔之死推给了王振,利用了王振确实存在的贪腐前科和已被灭口的孙太医!同时将自己摘出,扮演一个“后知后觉”的角色。
“老奴……老奴当时畏惧王振权势,又苦无实据,更恐牵涉宫闱丑闻有损天家颜面……故而……故而未能及时禀报陛下!酿成大错!老奴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高让重重叩首,声泪俱下,将“忠君”与“无奈”演绎得淋漓尽致。
皇帝盯着高让伏地的身影,眼神深邃难测。高让的供词,半真半假,将徐静嫔之死归于王振的“私人恩怨”,似乎合情合理,暂时洗清了徐静嫔与盐铁案本身的直接关联(满足了用户要求),也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但皇帝心中那根弦并未放松,高让的“知情不报”本身就是大罪!而且,盐铁案和军械倒卖的主谋,显然还未真正揪出!
“知情不报,隐匿宫闱,亦是重罪!”皇帝的声音冰冷,“王振已在狱中,他所犯罪行,自有国法审判。至于你……高让,你失察之过,难辞其咎!罚俸三年,于乾元宫内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一应事务,暂交副总管打理!”
这是暂时留用,也是更严密的监控。皇帝要留着高让,看他下一步棋怎么走,也要用他来钓出更深的大鱼。
“老奴……谢陛下隆恩!”高让再次叩首,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皇帝的惩罚不痛不痒,恰恰说明……皇帝根本不信他的鬼话!风暴,远未过去!他必须立刻行动,找到永昌号密库的账目销毁,或者……让萧彻、谢珩,永远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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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暂居宫苑。
萧炽看着韩冲秘密呈上的、来自“神秘渠道”(谢珩故意泄露)的誊抄件,上面清晰地写着“兵甲最终流向——北境”的指控已被静虚之死打断,且新线索指向“永昌号密库”与高让集团。他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好!很好!脏水终于泼回去了!”他重重一拍韩冲肩膀,“让北境的兄弟们‘安静’下来,给父皇上个‘请安’的折子,就说边关安稳,将士思归,请陛下早日定夺主帅归期!姿态要足!”
“另外,”萧炽眼中闪过狠厉,“让我们在兵部的人,把查到的所有关于赵元启倒卖军械、特别是与高让、王振往来的蛛丝马迹,‘不小心’漏给皇城司的人!再‘提醒’他们一下,永昌号……似乎很有趣!本王要给高让那老阉狗……再加一把火!”
他要借皇帝的手,彻底烧死高让,同时洗清自己的“北境”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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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斋。
萧彻将母亲遗留的耳坠和残笺紧紧握在掌心,目光透过窗棂,望向乾元宫的方向,冰冷而坚定。
“娘,您的冤屈,孩儿知道了。谢家的血债,高让的罪孽……是时候清算了。永昌号……就从这里开始!”他轻轻抚摸着墨玉扳指,一个利用残笺线索、调动宫外残余力量直捣“永昌号”密库、同时与谢珩、萧炽形成无形配合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深宫锁麟?不,锁住的,即将是真正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