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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卫星朗斜倚门框,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月光流泻在她未卸的战甲上,映出凛冽寒光。
      “喜欢吗?”她嗓音低沉,又问了一遍。
      贺遥攥着那件白狐大氅,指尖发白。脱也不是,穿也不是,只得勉强笑道:“将军厚爱……”
      “喜欢,还是不喜欢?”卫星朗向前一步,甲胄发出清脆碰撞声。
      她抬手轻抚大氅领口,“我特意为你猎的白狐。三个月前在陇西见到那窝白狐时,就在想——”她突然逼近,“穿在你身上,一定很好看。”
      贺遥被迫后退,脊背抵上冰冷书架。卫星朗的气息带着战场风沙的凛冽,混着一丝血腥气。
      “将军的心意,我自然喜欢。”贺遥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卫星朗忽然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是吗?”她摩挲着他虎口处,“可我觉得,习武之人不该有这样细腻的手。”
      空气骤然凝固。
      贺遥脸色煞白,眼看着卫星朗的视线扫过他藏在书架后的那几本医书。
      “将军说笑了。”他强自镇定,“近日功课繁忙,疏于练武……”
      卫星朗轻笑一声,忽然凑近他耳畔:“无妨。往后我亲自教你。”
      温热气息拂过耳廓,贺遥浑身一颤。
      “将军眼光真好,公子穿上实在好看。”书谨连忙出来打圆场,“眼看天气就要转凉,公子风寒才刚好,正缺件御寒的衣物。有了这件大氅,保管暖和。”
      自从成亲后,贺遥的做法书谨都看在眼里,吃穿用度能省则省,总觉得这些东西不属于自己。可书谨却不这么认为,当年是他贺迎惹出来的祸事,贺遥给他擦屁股,公主府的东西怎么就吃不得用不得了?
      卫星朗眉头一蹙,满脸关切:“如今圣京天气还算宜人,怎么会染上风寒?是夜里着凉了吗?”
      书谨愤愤不平:“在学宫……”他看到贺遥的眼色,赶忙把话咽了回去。
      “在学宫怎么了?” 卫星朗追问。
      书谨答:“回将军,学宫靠山,风大,公子在学宫冻着了。”
      “将军,您这次回来,还会离开吗?” 贺遥急忙岔开话题。
      “不走了。”
      听到这个确定的答案,贺遥的心猛地一沉。朝夕相处,他伪装的身份随时可能暴露。
      卫星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他脸上波澜不惊,眼底却泄露出一丝为难。
      她话锋一转:“不过也说不定,过了年或许还要回边疆,全凭陛下旨意。”
      “真的?”贺遥的语调不自觉地高了半分。
      卫星朗煞有其事地点头,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整个书房。
      她觉得自己这位夫人甚是有趣,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热衷于舞刀弄剑,反倒像是个喜爱诗书之人。
      紫檀木架上层层叠叠摆满了书卷,光是随意一瞥,就看见几本从未见过的医书。
      卫星朗转念又想,他们二人见面次数寥寥,为何贺遥似乎不太欢迎自己呢?
      “我先去沐浴。”卫星朗松开手,转身时甲胄扬起凌厉弧度,“希望回来时,夫人已经安歇了。”
      贺遥僵立在原地,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缓缓滑坐在地。
      他盯着那件华贵的大氅,苦笑溢出唇角。
      浴房水汽氤氲。卫星朗浸在热水中,闭目回想贺遥那双写满慌乱的眼。
      三年未见,她这位“夫人”倒是比记忆中更惹人怜爱。只可惜……
      她掬起热水泼在脸上。有些事,还需慢慢试探。
      床榻边的梨木几上,两册医书整齐摞放,月光斜斜映在靛青封皮上,泛起陈旧的暗纹。
      她随手拿起一本,指腹触及泛黄的书页。这两册书比书房里的医书可旧多了。
      凑近一瞧,书页边缘歪歪扭扭的字迹蚯蚓一般,虽潦草却透着熟悉的气息,分明是贺遥那手“狗爬字”。
      卫星朗干脆利落地盘坐在软榻上,借着烛火饶有兴致地翻阅起来。只见书中批注风格迥异,时而正儿八经地摘抄药理,时而画着憨态可掬的简笔画配些俏皮话。
      她一页页翻得飞快,待合上最后一页时,困意突然袭来,忍不住仰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黛环。”卫星朗轻声呼唤。
      “小姐有何吩咐?”门外传来应答。
      “去问夫人,何时歇息?”
      “我看完这笔帐就回房,将军累了一天,不如先歇下吧。”贺遥的声音从书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逃避。
      他并非不愿回房,只是面对卫星朗,心中总有几分忐忑。
      要怪就怪贺执御是个不靠谱的爹。
      当年卫贺二人成婚匆忙,两人总共匆匆见过两面,贺执御哪里考虑过孩儿与将军洞房的问题,连个礼仪公公也未曾给贺遥请过一位。
      如今,卫星朗回来了,面对接下来可能遇到的亲密状况,贺遥有些手足无措。
      贺遥还未想出个万全之策,一刻钟后,黛环又来了。
      贺遥只好心虚应对:“账目有几笔对不上,我还得晚一些。”
      眼下只能拖一会是一会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起了贺迎,成亲要替他来,管家要替他来,难道床笫之事还要替他来吗?
      “夫人日日都要操劳到子时吗?”卫星朗的声音从门缝中露了出来。
      她推门而入,道:“怪不得夫人这样清瘦,原是公主府的事务将你累着了。”
      卫星朗在内室等无聊了,索性亲自到书房来请人就寝。她走近书案,没往岸上多瞧一眼,只盯着贺遥的双眼,不容分说地合上贺遥眼前的账本,“不许看了。休息。你明天不是还要去学宫吗?”
      卫星朗不等贺遥回话,吩咐黛环:“伺候夫人梳洗。”
      片刻后,贺遥忐忑进屋。
      卫星朗盘腿坐在床上,往里挪了挪位置,拍着床邀请贺遥上来。
      贺遥将床头上的几本书都收拾到一旁,剪了蜡烛,掀开被子,规规矩矩地躺下,等了许久,身旁都没有动静。他忐忑地歪头去看,借着月光,他看见卫星朗还是盘腿坐在那里,一手撑着下巴看着自己。
      皎皎明月照花容。
      卫星朗把自己散落在床上长发都拢到一侧,幽幽开口:“咱们就这么睡了?”
      贺遥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小心翼翼地问:“将军什么意思?”
      卫星朗俯下身来,脸贴上贺遥的胸膛,轻声问道:“夫人觉得我什么意思?”
      她的左手探入被子中,抓住贺遥的手揉捏,他的手皮肤细腻,骨节分明,触感宛如一块温润的暖玉。
      “我常年习武,手指难免粗粝,还望夫人多多包涵。”
      贺遥能感受到卫星朗手上的茧子,手指肚上、手指根上、手掌上……他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不敢轻举妄动。
      贺遥斟酌着开口:“将军,我风寒尚未痊愈……”
      倏忽间,卫星朗抬起了头,目光细细勾勒着贺遥的容颜。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那双凤眸中流露出几分紧张和不安。
      贺遥对上她那双充满探寻的眼眸,顶着压力咳了两声:“我怕传染给你……”
      卫星朗起身,一手捏住贺遥的脸。
      嗯,脸也好摸。
      贺遥被捏得被迫张开嘴,脸上传来疼痛,心想,卫星朗不愧是武将,她若再用些力气,怕是能把自己的头骨捏碎。
      “疼。”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声。
      “尊重你的意愿。”卫星朗松开手。
      “黛环,”卫星朗冲着外面喊道,“再拿两床被子来,姑娘我快要冻死了。”
      贺遥匆匆下床重新点起蜡烛,生怕卫星朗反悔。
      他刚把卫星朗那半边的床铺收拾好,只见那人一个翻身滚了上去,道:“睡觉。”
      卫星朗钻进被窝,可是鼻间却没有了方才令她安心的柏子香。
      她伸手一扯,将自己的被子和贺遥的调了个个。
      还是这床被子好闻。
      两个人虽是同床,却不是同一床被子,贺遥放心多了。他拉好自己的被子,正准备合眼,卫星朗忽然出声问道:“你来圣京三年,可见过皇帝了?”
      贺遥点头。
      卫星朗继续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贺遥刚刚放下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他紧张地捂住卫星朗的嘴,瞪起眼睛道:“隔墙有耳,休要妄议。”卫星朗这么大个人,怎么嘴上没有个把门的。
      卫星朗眨眨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贺遥的表情,随后将贺遥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状似随意道:“自己家里怕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说隔墙有耳,难不成家里有别的人?”
      “你……”贺遥没想到她是这种态度,稳定好情绪道:“哪里来的别人,我不过是怕你祸从口出。”
      贺遥想,传言果然没错,卫星朗就是这么个不着调的人。
      贺遥不想再理这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拽着自己的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卫星朗,闷声道:“我睡了。”
      第二天,贺遥被书谨叫醒,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任书谨帮他梳洗。
      擦脸擦到第二回的时候,贺遥突然惊醒,他扭头看向床,里面早已没了人。
      书谨把手帕放入水盆中,喊院中的小厮把水盆收拾出去。
      “将军呢?”贺遥问道。
      “将军一早就起来练武了,一个时辰前进宫领赏去了,咱们将军啊,要加官晋爵了。”书谨笑道。
      贺遥好奇:“加什么官?”
      书谨挠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今儿大清早,登门拜访客人里,光是公侯伯爵就足足有十家。可惜啊,他们都没能见上将军一面,说不定下午还得来。”
      “可是前几日没有人递拜帖啊,”贺遥紧张道,“今早是谁接待的?不会没有人接待吧,这可失了礼仪。”
      书谨道:“公子您就放心吧,将军早已料到今日会有客人来,命黛环姑娘在前厅等候,都安排妥当了。”
      “那就好。”贺遥长舒一口气。自他进入公主府以来,事事小心谨慎,生怕丢了公主府的脸面,刚才一听客人来了又走,自己却还在房中睡个天昏地暗,一时有些慌张。
      “好了,抓紧替我梳洗,还要去给母亲和父亲请安。”
      书谨又道:“将军说,以后您不用天天去请安了,每七日去一次即可。她说您又要管家,又要上学,事务繁多,再早起请安太过劳累,不如让您早上多睡一会。”
      贺遥抓住关键词,“多睡一会?书谨,现在是何时?”
      “马上辰时了,公子。”
      贺遥听完,差点当场晕过去,汇贤学宫辰时二刻开始讲学,现下已经是辰时,可他还未梳洗完,早膳也没用!
      从公主府到学宫,乘马车要走一刻钟,更何况,这个时间段去学宫,路上定会堵车。
      贺遥很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连书谨都看了出来。
      书谨赶紧宽慰他,道:“公子别担心,将军今早命清舍送了糕点来,用作您的早膳,已经备在马车中了。而且今日送您去学宫的马车,是御赐的三驾华盖宝车,旁的车见了,都得乖乖让路,定不会堵车。平时咱经常用的那辆,已经载着将军入宫了。”
      贺遥的额角直跳,卫星朗倒是想得周到。
      在圣京,除了皇帝的銮驾、大长公主的金根车、礼王的四驾安车,其余路上所有的马车见了御赐的三驾宝车,都要主动避让,以示尊崇。
      公主府中的两辆御赐马车,一辆是四驾金根车,为先帝所赐。另一辆便是这三驾马车了。虽不如金根车尊贵,但是京城上下,也不过只有三辆。
      倘若今日,他乘了此等马车前往学宫,恐怕明日,京城中就要传遍卫小将军居功自傲的流言。
      贺遥在心里把卫星朗骂了一通。
      鸟尽弓藏的道理她不懂吗?怎么行事如此张扬。
      “书谨,你赶紧去厩牧署调一辆单驾马车来,咱们乘单驾去学宫。”
      “这个时间,单驾马车送您到学宫的话,您该迟到了。您在学宫这三年,可从未有过一次迟到。”
      贺遥咬牙切齿道:“只能这样了,迟到就迟到吧。”
      车轮辘辘,马车在公主府巍峨的朱红色大门前缓缓停下。车帘轻动,一双布满茧子的手探出。随后,一位穿着绛紫色朝服的女人从马车上迈下来。
      卫星朗的发髻高高挽起,金饰点缀其间。
      她大步跨入府门,宽袖长袍随着她的步伐摇曳,腰间躞蹀带上的宝石和匕首碰撞,叮当作响。
      黛环立即迎上:“小姐。”
      她低声道,“夫人今早调换了马车,未乘御赐车驾。”
      卫星朗眸光微闪:“知道了。”她早料到贺遥会如此。那辆三驾马车本就是试探。若他真敢乘,反倒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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