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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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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血,战旗猎猎。
卫星朗一袭银甲红缨,策马行在朱雀大街最前方。
初秋的风掠过她肩头的披风,吹起几缕散落的墨发,映着身后如火的晚霞。
“卫将军!是卫将军回来了!”
长街两侧人声鼎沸,百姓纷纷涌上街头,争睹这位刚刚平定西北、收复失地的女将军的风采。
孩童们追着马队奔跑,姑娘们向她抛洒花瓣,老人们拄着杖,眼中含泪。
卫星朗唇角含笑,向两侧百姓颔首致意。
三年沙场征伐,此刻归京见到这般景象,心中也不免涌起暖意。
可是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几位内侍,卫星朗的笑意淡了许多。
“将军,”副将打马近前,压低声音,“看这阵仗,陛下这次怕是不会再轻易放您回边关了。”
卫星朗眸光微动,却只淡淡道:“圣意如何,非我等臣子可妄加揣测。”
话虽如此,她心中早已有数。
功高震主,古来有之。
更何况她不仅是功臣,还是皇亲,是当今天子的表妹。
果然,行至宫门前,早有太监等候在此。
“卫将军,”为首的大太监满面堆笑,尖细的嗓音拖得老长,“陛下有旨,请将军即刻入宫觐见。特命咱家在此恭候,为将军引路。”
卫星朗利落下马,将缰绳抛给亲兵,动作干净利落。
“有劳公公了。”她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大太监眯眼打量着她,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将军一路劳顿,本应先回府休整。只是陛下思念心切,这才急着召见,还望将军勿怪。”
卫星朗大步向前,银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为人臣子,自当以君命为先。何况许久未见,末将也思念皇兄得紧。”
大太监被她不软不硬地顶回来,面上笑容僵了僵,这才快走几步跟上。
穿过重重宫门,忽见前方喧哗。
几个太监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面前站着掌事太监,正扬着鞭子抽打。
“怎么回事?”卫星朗驻足皱眉。
掌事太监见她到来,忙收起鞭子,赔笑道:“惊扰将军了。不过是几个不懂规矩的下人,打碎了贵妃娘娘心爱的琉璃盏,正略施惩戒。”
卫星朗目光扫过跪地的几人,见其中一个年岁尚小的宫女,手上已鲜血淋漓。
“琉璃盏再珍贵,不过是死物。”她声音冷了下来,“何必如此重责?”
大太监在旁低声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是陛下的意思。自去年以来,宫中规矩就严了许多……”
卫星朗不再多言,径直走到掌事太监面前,伸手:“鞭子给我。”
掌事太监不明所以,只得递上鞭子。
卫星朗接过,在手上试了两下,随即朝着地上琉璃盏的碎片抽去,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地上的碎片,碎了又碎。
殿内众人看着这景象,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些人,我要了。”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公公回头将他们的籍契送到我府上去。”
“这、这……”掌事太监目瞪口呆,看向大太监。
大太监也是满脸为难:“将军,这怕是于礼不合……”
卫星朗眉梢一挑:“哦?那我便现在去面圣,亲自向陛下要这几个人。只是若陛下问起缘由——”她目光扫过那两个太监,“不知二位公公要如何解释宫中滥用私刑之事?”
两个太监顿时面色惨白。
卫星朗不再多言,对跪地的宫人道:“都起来吧。稍后自会有人来接你们出宫。”
她转身大步离去,银甲在宫灯初上的暮色中泛着冷光。大太监忙不迭跟上,再不敢多言半句。
年轻的天子端坐龙椅之上,见卫星朗进来,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表妹终于回来了!朕日夜盼着你凯旋。”
卫星朗单膝跪地:“末将幸不辱命。”
皇帝亲自起身扶她:“快快请起。你此番立下大功,朕定要重重赏你。”
他打量着卫星朗,眼中满是欣赏,“三年不见,表妹越发有姑母当年的风范了。”
卫星朗垂眸:“陛下过誉。”
皇帝回到座上,沉吟片刻:“如今西北虽定,然边关不可一日无将。朕打算让李老将军前去镇守,至于表妹你……”他微微一笑,“就留在京中吧。你成亲后,与夫婿多年未见,朕已给你放了假,好好休息一阵子。”
卫星朗神色平静:“末将遵旨。”
皇帝似乎满意她的态度,又道:“贺家虽非高门大户,但贺遥这人,朕见过几次。相貌品行都是极好的。而且他同你成婚这三载,独守空房,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也未曾借你之名行任何不轨之事。光是这份心性,就实属难得。”
卫星朗眸光微动,却未立即应答。既然注定要留在这是非之地,她需要一个掩护。
而那个为她打理假释三年的贺遥,或许正是最好的掩护。
只是皇帝不知,卫星朗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只会打仗的女将军了。
边关的风沙磨砺了她的锋芒,也教会了她如何在这权力场中生存。
而好戏,才刚刚开始。
贺遥指尖的书页尚未翻过三篇,书房外骤然响起书谨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卫将军的铁骑已经入宫了!”书谨几乎是撞开门,气息不稳,“老爷也来了,此刻就在门外候着!”
贺遥指尖一颤,书卷险些脱手。他刚自学宫归来,贺执御后脚便至,这般急切,无非是为同一件事——
卫星朗回来了。
那个他顶替兄长之名、与之成婚三载却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携赫赫战功,回来了。
“请父亲前厅稍候。”贺遥合上书,声音平静无波,唯有他自己知道,袖中指尖已掐入掌心。
前厅内,贺执御端坐如钟,手中茶盏热气氤氲,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焦灼。
一见贺遥那袭素白身影出现,他骤然起身,茶盏“哐当”一声砸在案上。
“遥儿!”他疾步上前,一把攥住贺遥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卫小将军已入京,你需谨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贺家上下几十条性命,皆系于你一人之口!”
贺遥垂眸,避开父亲灼人的视线:“父亲前日刚叮嘱过,孩儿不敢忘。也请父亲莫忘当年承诺之事。”
贺执御眼神一闪烁,语气忽转低沉:“你娘的事,我自有安排。小五,卫星朗在京时便以跋扈闻名,如今战功加身,只怕更甚从前。你务必要谨小慎微,尤其你那点粗浅功夫,万不可在她面前卖弄!”
“孩儿明白。”贺遥抽回手,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
他怎会不明白?三年前嫡兄贺迎临阵脱逃,他被迫披上嫁衣,成为卫星朗名义上的“夫婿”,助她应验司天台“天作之合、收复河山”的批命。
如今卫星朗竟真的大胜而归,而这偷梁换柱的戏码,却要他独自演到底。
夜色渐浓,寒气侵骨。
贺遥裹紧披风,立于竹林深处,手中一册破旧的武功图谱已被翻得卷边。那是贺迎丢弃的废物,却成了他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
“公子,您风寒未愈,不能再练了!”书谨捧着鎏金袖炉追来,满脸忧色。
贺遥却恍若未闻,只反复比划着册上拙劣的招式,指尖冻得发青:“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她回来了……我总得装出几分样子。”
突然,竹林外灯火晃动,书谨打听了消息后跑来:“将军回府了!已往瑞莲阁请安去了!”
贺遥脸色一白,慌忙拾起散落的竹竿与图谱,疾步奔向书房。
他刚换上素袍坐定,佯装读书,门外已响起一道清亮女声。
“末将骊风,奉将军之命,特来拜见公婿。”
贺遥深吸一口气,稳住声线:“请进。”
女将骊风铠甲未卸,手捧紫檀长盒,行军礼恭敬却疏离:“将军半刻后便到。此乃将军心意,望公婿笑纳。”
“礼物?”贺遥怔然接过木盒,指尖触到冰凉盒面时微微一颤。
骊风唇角似有笑意:“将军说,您必定喜欢。”
待她离去,贺遥缓缓启盒。一件白狐为面、貂皮为里的雪氅赫然入目,华光流转,贵不可言。
书谨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怕是宫中贡品也未必能及!”
贺遥指尖抚过柔软皮毛,眼底掠过一丝恍惚。
三年来,公主府赏赐不断,可他深知这一切本该属于兄长。而卫星朗这份突如其来的厚礼,更让他如坠迷雾。
鬼使神差地,他披上大氅走向铜镜。镜中人眉目清俊,墨发衬着雪白狐裘,竟显出几分陌生贵气。他忍不住勾起唇角,指尖细细描摹着领口精致的绣纹,却又在下一秒骤然僵住。
镜中倒映出门口一道身影。
银甲未卸,红缨垂肩,卫星朗不知已伫立多久,正静静看着他抚弄裘氅的沉醉模样。
甲胄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眸光却锐利如刀,将他所有慌乱尽收眼底。
“喜欢吗?”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碎冰撞壁。
贺遥猛地转身,脸上血色尽褪。
四目相对,她眼底似有寒星掠过,将他所有慌乱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