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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铁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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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之内,一张古朴厚重的长案置于中央,其上冷盘错落有致,每一道都经过精心布置。
一名侍女手托热气腾腾的汤羹,送到桌上,那热气好似让整个屋子都暖了几分。
屏风后传来细碎脚步声,孙元苓领着一众贺家子女款步而出。
卫星朗端坐在贺执御身侧,目光如丝,不着痕迹地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贺遥身上。
他神色淡淡,全然不见回家的喜悦。
贺家嫡长子早夭,作为孙元苓膝下的次子,贺遥理应备受宠爱。
在卫星朗看来,此番母子重逢,本该是执手相欢的温馨场景,可眼前的氛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卫星朗掌心向上,对着贺遥的方向轻轻招了招手,柔声道:“贺遥。”
贺遥闻声快走了几步,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卫星朗,便被她捉了过去。卫星朗捏着他的手,蹙眉问道:“手怎么这样凉?”
她记得贺遥的手总是温热的,虽说现在天气渐渐转凉,但是他一直在屋内,不该如此。
贺遥在她身旁坐下,掩饰道:“可能有点着凉。”
这一幕落在孙元苓眼中,让她心中生出一丝不悦。自己这个主母尚未落座,贺遥这个小辈倒是先坐下了。
她在长案前坐下,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吩咐道:“遥儿,你尚未去康宁苑给祖母请安。现在还不到用膳的时辰,先去给祖母请个安吧。”
“是,母亲。” 贺遥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卫星朗按住了。
卫星朗道:“我与云渺到家已有一个多时辰,这时婆母才提起给祖母请安的事,想必您和他定是许久未见,刚才只顾着说体己话了。不过,祖母年事已高,想必用膳较早。云渺此刻前去,恐有打扰。不如待我们用完午膳,祖母休息片刻,我与云渺一同前往,向祖母请安问好,以尽晚辈孝心。”
卫星朗的这番话,既是维护,也是试探。
孙元苓的脸上勉强维持着笑容,暗自思量:若卫星朗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怎么敢用这种语气和长辈说话。
贺执御见状,忙出来打圆场,生怕卫星朗察觉到什么微妙之处,“星朗所言极是,母亲此刻正在用膳,稍后再去请安更为妥当。”
用膳时,贺执御依然在和卫星朗聊朝堂之事,卫星朗的筷子都没动过几下。
卫星朗回京半月有余,贺遥日日同她一起吃饭。经他观察,卫星朗从不挑食,但对菜肴也有着自己的偏好,既有一般爱吃的,也有特别钟爱的几道菜。
贺遥拣着平日里卫星朗更爱吃的菜,夹到她的碗里。
给祖母请过安后,卫贺二人打道回府。
在贺府拜访的这半天,卫星朗深感疲惫,程度甚至超过了她在外领兵作战一整日所带来的辛劳。
回程路上,卫星朗不禁感慨道:“你家中规矩众多,你回到家里,似乎还没有在公主府自在。你父亲很是健谈,他平日里就热衷于在家谈论朝政吗?”
贺遥与父亲的接触并不算多,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避重就轻地问道:“怎么了?父亲一直在和你谈这些吗?”
卫星朗状似无奈地说:“是啊,你父亲从这些年皇帝大力推行变法开始讲起,讲减轻徭役,讲田地改制,最后讲到前些日子有人意图弹劾礼王结党营私。贺大人对每桩事件都见解独到,依我看,他实在是非常适合担任监察御史一职。”
“礼王结党营私?”贺遥问。
礼王,乃是当朝圣上的王叔。他与先帝虽非一母同胞,却深得先帝宠爱。
先帝在位之时,特地为礼王精选了一处人杰地灵且紧邻京城的风水宝地作为封地。然而,礼王在封地居住未及两年,先帝便因思念之情深切,特准其返京居住。
先帝英年早逝,年仅四岁的太子应连恒继位登基。
那时,外戚专权,朝廷风雨飘摇,如若不是徽安大长公主和礼王全力辅佐,恐怕难以稳住当时动荡不安的局势。
说礼王结党营私,贺遥只觉得这词用在当下一点都不合适。他虽然并不是太懂朝政,可是来京三年,朝中是什么形势他还是明白的。
皇帝势弱,大长公主和礼王各成一派,若是放在从前,结党营私乃是大罪,可到了当今圣上这里,却诡异地形成了一种三分势力的局面,三方互相制衡。
而且在贺遥看来,如果礼王真的有异心,二十年前他权势鼎盛之时,便是最佳时机,何必等到现在。
卫星朗看向窗外,淡然评价道:“流言罢了。”
南门长街,店铺林立,幌子高悬。
车顶的轻纱帘幕随风轻轻摇曳,偶尔透出车内朦胧的光影。
车厢内,一位身着靛蓝色锦衣的少女支起一条腿,倚坐于桌旁,一头长发用一柄素雅的发冠高高束起,发冠别着一支金簪。
她指尖轻绕着一块温润的玉牌,眼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今天真的有乌獠火麟铳内的铁丸?可别又是什么假消息。”
莫囿保证:“我大哥的消息,不会有错。”
卫星朗对面的女子穿着一件绣花长裙,手里握着一本厚厚的书,随意地倚靠在车厢一角,裙摆铺开,如一朵绽开的茉莉。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女子开口道。
“尹序,你不是嚷着要温书吗?还能记得我说了什么。”
尹序无奈地将书本扣在桌上,“我还记得你前天是这么说的,大前天也是这么说的。我已经在醉花楼吃了四天的酒了,吃得我每次看书都脑袋晕。”
莫囿从她的手里把书抽走,愤愤地看着这本砖头书:“你就当休息了,听说醉花楼又来了一位新厨子,擅长做甜食,你肯定爱吃。”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趟还是得去看。”眨眼间,莫囿手上的书,又回到了尹序手中,卫星朗贴心地为尹序翻到刚才的那一页,“你还是赶紧温书吧,我听贺遥提起,再有一个月,学宫地各项科目考第就要开始了。”
尹序脸上浮现出一抹幽怨之色,她盯着对面的两人,不满地说:“既然知道,还在这种紧要关头拉我出来。”
卫星朗则是一脸理所当然,道:“火药之事,你最为熟悉,自然要你来指点一二。”
尹序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精通火药的是我母亲,不是我。我才不喜欢兵器所的工作。”
“从你考入汇贤学宫以来,年年考第都是最上等,这次肯定也不会有问题,就当出门放松了。”卫星朗也学着莫囿的样子哄劝道。
马车在醉花楼门前停住。楼前,一对石狮镇守两侧,目光炯炯,威风凛凛。
八层高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楼内终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是城中一处不可多得的繁华之地。
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这醉花楼的地下,还有两层。
卫星朗轻挥衣袖,自腰间取出一柄折扇,轻轻展开,悠然自得地扇动几下,颇有几分文人风度。
门口守候的小厮一见卫星朗等人,立刻热情相迎,引领三人步入楼内,笑言:“月满厅已为诸位备好。”
莫囿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听闻今晚拍卖的东西里,有罕见的玩意儿?”
小厮闻言,笑容可掬地答道:“莫公子说笑了,醉花楼是品酒赏食之地,何来拍卖之说。”
卫星朗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玉牌,递给小厮。
小厮接过,仔细端详后,态度骤变,恭敬道:“原来贵客持有玉牌,失敬失敬。今晚地下确实有几样罕见珍品,若几位有兴趣,不妨移步一探究竟。”
莫囿接过话茬,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世间稀罕之物众多,叫本少爷看来,却非件件皆能入眼。你说的那几样真品,到底有多稀罕?”
小厮憨厚一笑,道:“今日之物,确属非凡,乃前朝珍惜之物。若诸位真有兴致,不妨亲自一观;若不然,楼上美酒佳肴亦是享受,特别是新聘的锦阳大厨,做的糖醋鲤鱼堪称一绝。”
卫星朗将折扇一收,爽快吩咐道:“既然如此,先来一道糖醋鲤鱼尝尝鲜吧。”
三人酒足饭饱,乔装一番,去了楼下。
楼下灯光幽暗,唯有看台区域被璀璨的灯光照亮,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她们步入一间雅致的包厢内就座,不久,便有侍者恭敬地呈上一本特制的拍卖册子。
这册子非同寻常,采用上等丝绸制作,封面的一端巧妙地延伸出一根由丝绸编织而成的细绳,侍者将它系在了包厢茶桌的一角,表示拍卖册子不可外带。
卫星朗接过册子,轻轻翻开,只见里面详尽记录了当晚拍卖的所有珍品,每一件物品的尺寸、材质、乃至其独特的来源都被一一注明,清晰明了。
册子的第一页,通常展示的是今晚最有看头的拍卖品。
一块前朝的贡墨。
旁边写了几行小字,道明贡墨的来历和珍贵程度。
卫星朗不紧不慢地向后翻阅着,直至最后一页,她的目光才落在了角落里那几行不起眼的文字上。
“铁丸,共计六颗,立圆径一寸半,乌獠兵器所研制。”
醉花楼历来以拍卖世间罕见的书画、兵器及各式奇珍异宝著称。
假若今日拍卖的是乌獠兵器所研制的火麟铳,那它定会荣登拍卖目录的首页,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然而,这区区几颗作为火麟铳配件的铁丸,尽管制作精良,却难以激起大多数人的兴趣与热情。
没多久,侍者送了一把紫檀木做的鼓槌进来,“各位贵客,若是有看上眼的宝物,便用鼓槌敲击包厢内铜锣,台上的鼓女会辨别敲锣的先后顺序,供诸位出价。”
“黛环。”卫星朗唤道。
她身后的青衣女子走上前来,接过鼓槌,从衣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入侍者手中。
拍卖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