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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信至骤掀旧日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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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砚在榻上翻了个身,月光恰好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照在明澜搭在药案上的手。那只手蜷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像是在梦里也攥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外间静得只剩下明澜的呼吸声,不算平稳,带着点浅眠时的轻颤。阿砚盯着那道漏进来的月光看,看它在地上慢慢挪动,像只无声的小兽,腰侧的钝痛已经淡得快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明澜的呼吸忽然乱了一下,接着是他猛地抬头的动静,药案上的药铲被带得“当啷”一声。阿砚连忙闭上眼,假装没醒。
他听见明澜快步走过来,脚步声里带着点慌乱。门帘被掀开一角,一道目光落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阿砚能感觉到那视线里的担忧,像温水一样漫过来。
“没醒……”明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松气的沙哑,“还好……”
阿砚的睫毛颤了颤。他感觉到明澜的手在离他脸颊寸许的地方停了停,似乎想轻抚他的脸颊,又怕惊扰了他,最终只是轻轻拽了拽被角,把他露在外面的肩膀盖好。
等明澜的脚步声退回外间,阿砚才悄悄睁开眼。月光已经移到了榻脚,他看着明澜重新坐回药案前,却没再碰那本药经,只是支着额头发呆,侧脸在月光里显得格外清瘦。
天快亮时,阿砚终于有了睡意。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明澜起身的动静,接着是陶罐放在火塘上的轻响。药香慢慢飘进来,是艾叶混着当归的味道,温温的,像小时候母亲熬的安神汤。
他彻底醒过来时,晨光已经染亮了窗纸。明澜正蹲在火塘边添柴,火光映在他脸上,把眼下的青黑熨得淡了些。听见榻上的动静,他回过头,手里还捏着根柴火:“醒了?药快熬好了。”
阿砚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薄毯换成了厚些的棉被,大概是后半夜明澜悄悄换的。他摸了摸被子,布料糙得磨手,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师兄没睡?”玩家选了“带点鼻音”的语气,阿砚的声音还裹着睡意。
明澜把柴火丢进火塘,火星“噼啪”溅起来:“睡了会儿。”他起身揭开陶罐的盖子,白汽瞬间涌出来,带着浓郁的药香,“药好了,等凉点给你喝。”
阿砚看着他用木勺把药汁舀进粗瓷碗,动作比昨天稳了许多,手腕转动时,袖口滑下去,露出小臂上几道浅浅的红痕——大概是昨夜碾药时被药草划的。
“师兄手臂怎么了?”阿砚指着那几道红痕。
明澜愣了一下,慌忙把袖子拉上去遮住,耳尖又红了:“没事,碾药时蹭到的。”他把碗放在矮几上,“你先歇着,我去烧点热水。”
阿砚没应声,只是看着明澜快步走出药房的背影,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短,落在门槛上,像个踏实的小记号。屏幕右上角的“回档计数”依旧是1,但阿砚摸了摸胸口,那里的暖意已经漫到了四肢百骸。
火塘里的柴火烧得正旺,药香混着水汽在屋里弥漫。阿砚拿起榻边没吃完的那颗蜜饯,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慢慢散开时,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回档更重要——比如此刻锅里温着的药,比如师兄泛红的耳尖,比如这满室能把伤痛都泡软的安稳。
灶上的药罐正咕嘟作响,明澜刚把碾好的药末收进瓷瓶,院门外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带着点不管不顾的闯劲。门帘被“哗啦”一声掀开,任自闲背着个竹篓跨进来,高束的黑发马尾在空中甩了个弧度,水蓝色的眼睛先扫过药庐,最后落在榻上的阿砚身上,明显愣了一下。
“这位是?”他把竹篓往墙角一放,视线在阿砚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打了个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明澜正往火塘里添柴,闻言抬头,语气平静:“这是阿砚,师父新收的弟子。”他又转向阿砚,“阿砚,这是你二师兄,任自闲。”
阿砚靠着榻背坐起身,身上盖着的被子滑到腰侧。他看向来人,对方穿着靛蓝短打,袖口卷得老高,露出结实的小臂,水蓝色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溪水里的玉石,带着股未经世事的鲜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任自闲,屏幕上弹出【新角色:任自闲(二师兄)】的提示。
“二师兄。”阿砚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后的沙哑,目光在对方脸上停了一瞬就移开了。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领口遮住的锁骨下方,有块浅淡的疤痕——那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留下的触感,粗糙、冰冷,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他至今不知道那是谁的手,只记得醒来时身处荒林,身上的衣服被撕得粉碎,而那道疤,像个耻辱的烙印,再也褪不去。
任自闲“哦”了一声,几步凑到榻前,水蓝色的眼睛眯成了缝:“新收的?刚入门?看着面生得很。”他注意到阿砚露在外面的手腕,肤色白得近乎透明,“你伤着了?明澜师兄说药庐里躺了个人,原来是你。”
明澜端过一碗温水递给阿砚,顺带用眼神示意任自闲别靠太近:“前几日在山下遇了点意外,受了些伤。”
“意外?”任自闲挑了挑眉,伸手从竹篓里摸出个野苹果,抛了抛,“是那帮山匪?我昨儿下山,听镇东头的老王说,最近官道上不太平,劫了好几拨人。”
阿砚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杯壁的温热也没压下指尖的凉意。他确实曾被山匪所伤,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除了贪婪,还有种更让他脊背发寒的东西——和那个荒林夜晚的感觉,隐隐有些重叠。他摇了摇头,没多说话。
明澜接过话头:“已经没事了,养几天就好。”他看向任自闲,“你篓里采的什么?”
“茯苓,后山新冒的,品相不错。”任自闲把苹果往矮几上一放,蹲下身翻看竹篓,“本来想多采点,结果碰上几只乱窜的山鼠,搅了兴致。”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阿砚,水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点促狭,“小师弟看着细皮嫩肉的,下次下山跟我说一声,我带你,保准没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阿砚的睫毛颤了颤,没接话。
明澜把刚温好的药汁端过来,药香混着点甘草的甜气:“该喝药了。”他舀了一勺,用唇试了试温度,才递给阿砚,“慢点喝。”
阿砚接过药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药汁入口微苦,却比他想象中温和。任自闲在一旁看得直咂嘴:“明澜师兄熬药就是这点好,苦也苦得温柔。换了我,保准让你记住什么叫‘良药苦口’。”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麦芽糖,“喏,给你备着,解苦。”
阿砚看着那几块黄澄澄的糖,又看了看明澜,对方点了点头,他才伸手接过一块。糖块含在嘴里,甜意慢慢漫开,压过了药味。
任自闲蹲在火塘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柴火,忽然问:“小师弟以前在哪儿修行?看着不像咱们这附近的人。”
阿砚含着糖,没立刻回答。他的过去是片模糊的雾,醒来就在师父的药庐,只知道自己叫阿砚,身上带着不明不白的伤。他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任自闲愣了一下,水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笑了:“忘了?那敢情好,从头开始,比背着旧事轻松。”他说得坦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明澜在一旁默默收拾着药碗,指尖的轻颤比刚才明显了些——他昨夜又没睡好,眼下的青黑在火光里若隐隐现。阿砚看着他清瘦的侧脸,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知道大师兄总在夜里惊醒,却从不说梦见了什么,就像他从不说自己身上的疤是怎么来的,两人像是守着各自的秘密,在这间药庐里相互取暖。
“对了,”任自闲忽然拍了下手,“山下王婶托我带句话,说西边林子最近不对劲,夜里总有怪声,让咱们别往那边去。”他看向阿砚,“你遇袭的地方,是不是就在那附近?”
阿砚握着空碗的手猛地收紧,碗沿硌得掌心生疼。西边林子……他失去意识前,似乎就是被拖进了那片林子的深处,黑暗里有粗重的喘息声,还有……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锁骨下的疤痕又在隐隐发烫。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明澜把碗从他手里接过来,动作很轻:“别想了,先养好伤。”他看向任自闲,“西边林子我去看看,你留在药庐照看阿砚。”
任自闲立刻摇头:“不行,你夜里没睡好,眼神都飘,去了也是添乱。要去也是我去,我眼神好,剑也快。”他说得理所当然,水蓝色的眼睛里透着股执拗,“再说,小师弟刚入门就出事,我这当二师兄的,总得护着点。”
明澜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任自闲打断:“就这么定了。我去准备准备,吃过午饭就动身。”他说着,已经站起身,马尾一甩,风风火火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冲阿砚扬了扬手里的麦芽糖,“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门帘落下,药庐里又恢复了安静。火塘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明澜坐在矮凳上,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碾着药草,药杵碰到石臼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阿砚看着他微颤的指尖,忽然开口:“师兄,我是不是……很麻烦?”
明澜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很温和:“不麻烦。”他顿了顿,补充道,“入了师门,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阿砚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舌尖的甜味已经散尽,只剩下淡淡的涩。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的皮肤很白,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他知道自己身上藏着个肮脏的秘密,连施暴者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真的能算“一家人”吗?
屏幕上忽然弹出提示:【触发支线任务:调查西边林子异动】【任务线索:任自闲的描述】【任务奖励:未知】
阿砚看着那行字,又看了看窗外渐渐升高的日头,忽然觉得那片西边的林子,像个张开的黑色漩涡,正等着有人跳进去。而他身上的疤,像是在无声地催促——去看看,也许就能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