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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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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沉船,从冰冷黑暗的海底缓慢上浮。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那无处不在的、凛冽的雪松冷香,混合着一丝……极淡极淡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铁锈气息。这气息不再是记忆碎片里浓烈的血腥与绝望,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安抚感,却又像无形的锁链,缠绕着每一寸感官。
沈砚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沉重地掀开。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能量罩冰冷的弧顶,而是一片柔和的光晕。他躺在一张宽大、舒适、温度恒定的治疗床上,身上盖着轻暖的白色绒毯。空气中弥漫着舒缓神经的微粒子喷雾的清新味道,之前的硝烟与血腥气被彻底净化。
这是一间风格极简却处处透着顶级科技感的休息室,与外面冰冷的实验室仅隔着一道透明的能量屏障。他能看到外面仪器闪烁的微光,却听不到任何噪音。
身体的疼痛减轻了很多。下巴和手臂的淤青被某种柔和的治疗光线笼罩着,传来舒适的微热感。唇上被咬破的伤口似乎也被精心处理过,只留下一点轻微的麻痒。
但他知道,这舒适的表象之下,是更加森严、更加无形的囚笼。
他微微偏过头。
谢逐青就坐在床边不远处的单人椅上。他换下了研究服,穿着一身质地柔软、剪裁考究的银灰色家居服,少了几分冰冷的锐利,却多了几分居家的……疏离感。他手里拿着一块轻薄的光屏,指尖在上面无声滑动,专注地浏览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依旧完美得如同雕塑,长睫低垂,遮住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
仿佛只是一个守护在病床边的、沉默而专注的伴侣。
但沈砚知道不是。那道无形的、冰冷的视线,在他睁眼的瞬间,就已经精准地锁定了他。即使谢逐青的目光并未离开光屏。
沈砚没有立刻出声。他闭上眼睛,让混乱的思绪在看似虚弱的假寐中飞速整理。
伽马7号……松开的冰冷的手……铁锈的气息……还有那句如同诅咒又似誓言的“抓着你一起下地狱”……记忆的碎片依旧尖锐,但不再像风暴般撕裂他的意识,而是沉淀下来,带着冰冷的重量。恐惧还在,但被一种更深沉、更冷静的东西覆盖了——那是属于沈砚骨子里的,被逼到绝境后反而更加清晰的、蔫坏的算计和反抗欲。
谢逐青想当守护者?还是看守者?
顾凛想把他拖回地狱?
不。
他沈砚,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玩物或替身。他是猎手,只是暂时披着羊皮。
他需要信息,需要筹码,需要……重新掌握主动。
沈砚缓缓地、极其虚弱地再次睁开眼,眼神空洞而迷茫,带着初醒的懵懂和一丝残留的惊惧。他微微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发出一点细弱的气音:“水……”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谢逐青滑动光屏的指尖顿住了。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是将光屏放在一旁,然后起身。动作流畅而安静,像一头优雅的雪豹。
他走到旁边的恒温控制台,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清水。走回床边,没有立刻递给沈砚,而是先俯身,用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探了探沈砚的额头。微凉的指尖触碰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体温正常。”谢逐青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他收回手,这才将水杯递到沈砚唇边。
沈砚没有力气抬手,只能就着谢逐青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水。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清晰。他能感觉到谢逐青的目光落在他吞咽的喉结上,带着冰冷的审视。
一杯水喝完,沈砚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但眼神依旧脆弱,怯怯地看向谢逐青:“谢……首席……我……我怎么在这里?顾上将他……”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仿佛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体又微微颤抖起来,下意识地裹紧了毯子。
谢逐青将水杯放回控制台,重新坐回椅子。他没有回答沈砚的问题,反而抛出一个冰冷的反问:“‘伽马7号’,你想起了多少?”
沈砚的心猛地一跳!来了!直接切入核心!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他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毯子的边缘,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茫然和痛苦:“火……很大的火……警报……很吵……烟……很呛……还有……很疼……”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腕,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被冰冷大手抓握的幻痛。
“然后……掉了下去……很黑……很冷……” 他抬起头,看向谢逐青,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首席大人……您……您当时……也在那里吗?您认识……以前的我?”
他精准地描绘了记忆碎片中的场景,却巧妙地模糊了关键细节——比如那只手的主人,比如松开的瞬间。他将问题抛回给谢逐青,带着一种弱小者的、寻求真相的依赖姿态。
谢逐青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深不可测的寒潭,静静地看着沈砚表演。他能清晰地捕捉到沈砚话语里刻意的引导和那丝隐藏的试探。这个“残次品”亚虫母,比他预想的……更有趣,也更危险。他的蔫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非但没有被磨灭,反而像是被打磨出了更锋利的棱角。
“认识。”谢逐青的回答极其简短,带着一种冰冷的肯定。他没有否认过去,却也没有透露更多。他站起身,走到沈砚床边,俯视着他。“你的记忆会慢慢恢复。在此之前,你需要静养。”
他的目光扫过沈砚裹着毯子的身体,语气不容置疑:“身上的衣服沾了血污和灰尘,需要更换。”
沈砚的身体瞬间绷紧!换衣服?!在这个男人面前?!
“不……不用麻烦首席大人……我自己……”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虚弱”而力不从心,反而牵扯到下颌的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眶瞬间又红了。
谢逐青没有理会他微弱的抗拒。他伸出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研究员处理样本般的精准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直接掀开了沈砚身上的白色绒毯!
微凉的空气瞬间接触到皮肤,沈砚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在诊疗室里被撕裂了袖口的灰色工作服,此刻更显得狼狈不堪,沾着干涸的暗色血迹(他自己的和可能的灰尘)和汗渍。
谢逐青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沈砚裸露在外的、纤细却并不孱弱的锁骨,青紫的下颌,以及撕裂衣袖下那条白皙的手臂。他的视线在那手臂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寻找什么——那根曾经粘附的银灰色发丝早已不见踪影。
沈砚感到一阵屈辱的寒意,但更多的是被审视的警惕。他咬紧牙关,维持着瑟缩的姿态,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谢逐青转身,从旁边一个无声滑出的储物柜里取出一套同样柔软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衣物。他回到床边,没有立刻动手,只是将衣物放在一旁,然后再次看向沈砚,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抬手。”
沈砚的指尖掐进了掌心。他知道反抗是徒劳的,只会暴露更多。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冷意,顺从地、带着一丝羞耻的颤抖,慢慢抬起了受伤较轻的那条手臂。
谢逐青的动作很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暧昧的意味。他像剥开一件实验样本的外包装一样,冷静而高效地褪下了沈砚身上那件脏污的灰色工作服。微凉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划过沈砚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沈砚全程紧闭着眼,身体僵硬,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屈辱的红晕。他能感觉到谢逐青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他身体的每一寸,带着冰冷的评估和探究。这比顾凛那种带着占有欲的审视更加……令人不适。这是一种将他彻底物化的、毫无情感的观察。
就在谢逐青拿起那件干净的上衣,准备为他套上时——
沈砚一直藏在毯子下的、那只被谢逐青扣住过的手腕(此刻被毯子巧妙遮掩),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一缕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仪器捕捉的精神力丝线,如同最狡猾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探出,精准地缠绕上谢逐青放在床边、刚刚用来探他额头的——那只手的指尖!
这缕精神力丝线没有任何攻击性,微弱得如同错觉。它传递的也不是信息,而是一种……**极其细微、带着独特频率的、如同铁锈摩擦般的能量涟漪**!
这是沈砚在被顾凛信息素压制时、在精神紊乱爆发时、在昏迷中无意识逸散又被谢逐青捕捉到的、那种独特气息的精神力模拟!是他信息素核心深处、那无法被他人感知的“铁锈味”在精神层面的映射!
谢逐青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那双冰封的蓝色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平静的冰面被投入一块烧红的烙铁!为沈砚穿衣的动作僵在半空。
指尖传来的那种微弱到极致、却熟悉到灵魂都在震颤的“铁锈”能量涟漪,比之前昏迷时嗅到的血腥气息更加直接、更加本源!它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谢逐青精神领域深处某个被强行压制的、充满了黑暗与血腥记忆的闸门!冰冷的理性堡垒被这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狠狠撞击,裂开一道缝隙!一种混杂着极度渴望与毁灭性占有欲的、滚烫的洪流,如同压抑万年的熔岩,从裂缝中汹涌喷薄而出!
谢逐青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丝!他猛地低头,看向躺在床上的沈砚!
沈砚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仿佛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毫无血色的唇瓣,泄露着一丝“虚弱”和“恐惧”。
但谢逐青知道。
是这个看似虚弱无害的小东西!是他!用这种近乎挑衅的方式,精准地戳中了他冰层下最滚烫、最危险的软肋!
蔫坏的小兽……终于露出了他试探性的、却足以致命的獠牙。
谢逐青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风暴再起。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探究或冰冷的占有,而是被彻底挑起的、带着毁灭性征服欲的、滚烫的黑暗漩涡。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被沈砚精神力丝线缠绕的指尖收了回来。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用那双翻涌着可怕暗流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沈砚那张看似无辜的、苍白的脸。
空气凝固了。冰冷的雪松气息里,无声地弥漫开硝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