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无香》负明烛

1、她的眼睛

　　秋日的太阳虽不酷烈，但即是爽朗。刚上完早操，身上无处不冒着密密的汗，黏腻腻的，宋今棠敞开校服，将刘海别在耳后，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班主任叫住了宋今棠。
　　宋今棠顿了顿回过头，露出一抹微笑“老师，您叫我？”
　　银色的眼镜折射着星芒，“是，来，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十一月有个作文比赛，我翻阅了班上同学的作文，你的文笔较为突出，不知道有没有意向参加。”
　　宋今棠拉了拉衣角，目光闪躲，“啊？我怕是到那种场合会怯场啊。”
　　老师看出了宋今棠的窘迫，却没打算放过她。顺势推了推眼镜“没事，我看过你开学以来的作文，文笔灵动，很有特色，就这么定了，你拿张两寸的照片给我，我给你报名，明天这会儿你就去行政楼4楼校长办公室拿准考证。”
　　宋今棠推辞不开，对于这种活动向来都是避而远之，只是闷闷的说了句“嗯，知道了。”看着老师远去的背影逐渐模糊，松下早已攥得皱巴巴的衣角。
　　教室内，宋今棠进入教室，热浪翻滚而来，夹着的还有同学们的扇风声。
　　宋今棠将刘海别在耳后，“余时！完了啊，我被发配充军了。”宋今棠拉长了音调。
　　余时擦了擦额上的汗，“怎么，课上搞小动作被军训了？”
　　宋今棠哭丧着脸，“不是啊，我被拉过去写作文了。”
　　方瑜莫“凡尔赛了啊，这种机会求而不得，你搁这儿哭天喊地呢。”
　　宋今棠眼睛亮亮的，似乎闪着泪花，也不忘给他们俩献殷勤的按摩。
　　“干嘛？无事献殷勤。”余时战术性后仰，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趣味的看着宋今棠。
　　“就是…明天…能不能…你们谁大课间抽出点宝贵时间陪我去拿准考证啊？”宋今棠观察着两人的神色。
　　余时叹了口气“不巧了，明天去办公室扫描卷子。”
　　方瑜莫“只好本小姐陪你去咯。”
　　隔天，肃静的行政大堂发出皮鞋和瓷砖碰撞的声音。宋今棠和方瑜茉四目相对，蹑手蹑脚的走上4楼，迎面撞上校领导平时的从容，此时全无像是干坏事，被抓到的学生，无处遁形。
　　宋今棠明知故问“校长好，请问张校的办公桌是哪张？”
　　张校“靠窗第一张。”
　　“谢谢”二人点头鞠躬。
　　办公室内很敞亮，一张檀香木的桌子上整齐摆放着一叠准考证，宋今棠上前翻出自己的正要走，方瑜莫一把拉住宋今棠“再看一下，看看还有谁。”清脆的叩门声响起，两人肩头一抖，假装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宋今棠微微抬头与关海擦肩而过。关海挑着下巴，撇了一眼，随即便回过头看着走远的宋今棠纤弱的背影，瞳孔微微一颤。门外的习禹程已在栏杆上，扫了一眼宋今棠。
　　等关海出来，习禹程拿过准考证正反看了看，“看清了吗？”关海接过习禹程递过来的准考证，紧促着眉“嗯，很像。”声音冷淡，幽深的眼中看不出也猜不透什么情绪。
　　11月，绵绵阴雨送来冷秋。空中灰蒙蒙的带着水汽。宋今棠收拾好东西下了楼。路边绚烂的黄叶迷住路人的眼，在风中凌乱着。花坛中的杂草杂乱无章，在毫无抵抗力的秋天败下阵来。车声旁站着两个参差的身影。宋今棠加快脚步赶了过去，没多注意是谁，拘谨的微微点头，最后一个上了公务轿车。同行的是两位学姐，一位学长。
　　“你好，我是关海”，副驾驶座的学长侧过身。
　　“我是杨芷。”
　　“我是秦明月。”
　　宋今棠紧张到有些结巴，“我…我叫宋今棠。”
　　杨芷整理好腿上的材料转头看向宋今棠，“你是高一的吧，你们老师真损，才上几个月高中就派你来写作文。”
　　宋今棠抿了抿嘴“以前有接触过，应该可以写完。”
　　秦明月“没事的，正常心态写，会有简单的选题的。”
　　宋今棠点点头，静静地看着窗外，听着他们聊天。动人的杏仁眼水汽氤氲，黑长的睫毛如蝴蝶般拍打。目光不自觉的飘向关海，他长得很英气，风流的桃花眼，力挺的鼻梁，流畅的脸型。车上的气氛比宋今棠想象的要好的多，但属于熟人局中“窝里横”，外人面前傻甜甜的她面对这场景不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更像是网恋面基现场。
　　要是余时和莫莫在就好了。
　　——“叮——”作文纸和草稿依次被收走，宋今棠乖巧的跟在大部队后面涌出了考场。临近中午，雾气消散的差不多，阳光穿过云层散落下来，细叶上抚漾着湿湿的流光，愈发剔透澄净。
　　“今棠，别掉队啦。”杨芷挥动着笔袋朝宋今棠招手，宋今棠见缝插针轻盈的擦过涌动的人群走到杨芷身边。“今棠，你有没有带纸啊？我想……”顺势指了指左边的厕所
　　“有的。”宋今棠顺着她手的方向看过去，愣了一秒，从口袋里拿出带有kitty猫印花的手帕。杨芷大方的露出标准的微笑。关海毫不避讳的打量着眼前的宋今棠，红扑扑的脸颊，弯弯的眉眼，加上今天穿着米白色的呢子水手领毛绒外套，浅色的牛仔裤，内衬是一件白色花边的打底衫，若隐若现的曲线勾人心弦。
　　“你要去吗？我可以帮你拿着。”一阵声音响起，就如同山间潺潺的流水，带着澄澈。
　　“没事的，我不用。”宋今棠一愣，抬头对上他炽热的目光红了脸，她就和他这样站着，任凭人潮流过。宋今棠偏过头偷偷看着他一副黑框眼镜，增添了几分书香气，眼睛朦胧，像是冬日山野间的缕缕雾气，静谧，轻柔。
　　杨芷：“好了，可以走了，都耽误吃饭了。”宋今棠回过神，像是被窥探了什么心事一般，红了脸。
　　秦明月：“小妹妹，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脸怎么通红。”宋今棠支支吾吾，手指扣着笔袋，关海看着她轻笑：“应该是今天人太多了，热的。”她听的一颤，蓦的红到了耳根，似吹散晨雾，显现的那挂在枝头的一串野果。
　　宋今棠有些呆滞，跟着关海后面连连应和：“是…是的，太…太闷了。”说完心里又如火烧般，头低得恨不得钻进领子里。
　　杨芷抬头瞪了关海一眼：“你不能趁着我们不在欺负她了吧？”宋今棠听了更不得了了，这是要她命的节奏啊，自己偷看别人差点被抓包，现在还反过来冤枉别人，今天肯定没看黄历，要死了，要死了。
　　关海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压了压嘴角：“没有，赶紧回学校吧，这个点儿，春溪路很堵的。”
　　宋今棠长舒一口气。
　　刚上了车，宋今棠就按下车窗，大口大口呼吸着，冷风吹在燥热的脸上，带动耳鬓的发梢波动。
　　秦明月仰头靠在座椅上，揪着眉毛：“今年作文不好写，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登上文学的大雅之堂啊。”杨芷手指在半空中挥动：“那能有什么关系，就当积累经验喽。”
　　回到学校，宋今棠赶上了吃饭的人群，掀开食堂的门帘就看见余时和方瑜莫，这个位置一看便知是在等人，周围的桌子几乎都空着。
　　方瑜莫：“今棠，这儿。”好一个“空谷传响，哀转久绝”宋今棠恨不得从腰间拔出四十米的大刀掀了她。余时掐了方瑜莫的大腿：“别叫唤。”
　　宋今棠坐下，端起汤就喝：“我的天，今天的汤简直美绝了。”
　　方瑜莫吃着菜：“今天受什么委屈了，真发配边疆了啊。”
　　余时伸长了脖子：“诶，有帅哥没有。”
　　宋今棠像是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皱着眉看着余时，紧接着又吃了一口饭。余时眨巴着眼睛：“啥意思。”
　　方瑜莫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余时的后背：“你问她还不如去问那个司机，她走路都不看人的好吧。”
　　但恰恰相反，宋今棠停下了夹菜的动作，大脑里不断浮现出关海的模样。关海？宋今棠你想什么呢！宋今棠摇摇头，吃下夹住的菜。
　　“哪儿来的粉色泡泡。”方瑜莫伸手戳了戳宋今棠的额头，余时笑得一脸邪魅，“宋今棠，和你一个小学又初中，你终于开窍了啊，不是我说，那个关庭就是校草级别的存在，你就水灵灵的绕开他就走了，现在这男的还能比关庭更绝杀？”宋今棠怒目的瞪了她一眼“吃饭！我还要去补笔记呢。”
　　吃完饭，三人往教学楼走，迎面遇上关海，他停下脚步，笑眼盈盈的的颔首示意，宋今棠象征性的点头，含蓄内敛。旁边两个都傻了眼了，动作整齐划一，目送关海的背影消失在高三楼拐角口。
　　余时咂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行啊，长得有几分姿色，原来喜欢哥哥类型的，还以为你性冷淡呢。”
　　方瑜莫：“有联系方式了吗？实不相瞒，要是放在古代，我就是大酒店里的店小二，没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求我吧。”说着张开双臂，摆出一副“离开我活不了”的样子，宋今棠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我看你差一个杰克。”方瑜莫鼓囊着嘴追上去“这都什么和什么呀，你再不下手，就这一个啊，好不容易看上一个，还没到嘴就飞了。”宋今棠扬手一挥，“对于这种优秀的学长，我们应该潜下心来讨学问，庸俗。”
　　转眼三月末了，宋今棠百无聊赖地趴在课桌上，双眼失神的看着窗外的海棠树。
　　余时走过来反向坐在宋今棠桌前，单手托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还有心情赏风景呢，下午分班表就出来了。”
　　宋今棠长叹一口气，“要是不幸去了物化地，我当场两眼一闭，双脚一蹬。”
　　余时被逗笑，弯弯的眉眼盯着宋今棠，宋今棠的脸已经被挤压变形“你说，今年春天这么冷，海棠花还会开吗。”
　　“会啊，已经抽芽了。苏城七大高校，就属咱们大实验风景最好，海棠花年年按时开花不是吹的。”余时坐直了些。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注意到！”余时竖起大拇指“天天早上卡点进班，路上还有心情看风景，你是这个。”
　　宋今棠挤着眉毛，靠在后桌上“啧啧，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叫春困秋乏夏打盹冬眠。”
　　余时轻哼“生物老师说的对，你一上课，就像古堡里的老钟，愚钝。分班考试睡觉，我看看文科天才能不能进强化班。”
　　宋今棠歪了歪头“你怎么知道我分科考试睡觉。”“上次去物理办公室改试卷听到的。”宋今棠急了“这个新兵蛋子，我考物理又没睡，竟然遭我谣。”
　　“对呀，但是你考地理睡了呀，各科老师都在一个办公室里讨论分班的事。”
　　宋今棠越听越不明白“为什么会聚在一起啊？”余时奖励她一个脑瓜崩，“我看你是秀逗了，我们班像你这样文科好，还努力写理科卷子的啊。”
　　“年级部不是要按照总成绩排名吗，我不得考前50啊。”
　　“那你课目平均了，选文科，进的去强化班吗，精力不用在刀刃上。服从调剂吧，祝你进不去物化地。”“还有你这个组合，当时填报的时候我就想骂你，是人啊，选这么极端，物理17分，赋分13，历史77，赋分86。”余时气的脸涨红了。
　　宋今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有没有发现，还没有打上课铃。”余时气的摇摇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上午老师说了。”
　　方芋茉将分班表投影在大屏上，径直走向余时和宋今棠“猜猜我刚才遇到谁了。
　　”余时看着方芋茉挤眉弄眼，也给宋今棠抛着媚眼，宋今棠看着她们俩，单手指着自己，“我啊？”
　　方瑜莫：“那个粉衣骚男！”
　　余时：“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宋今棠先是一愣，琥珀色的眼睛地溜了一圈，像是抓到了什么焦点，想张口说话又咽了下去。
　　方瑜莫凑近了些“嘴里叽里咕噜说啥呢，声带落家了啊。”
　　余时瘪了瘪嘴：“她指定没猜到。受不了了，就那个谁啊，关什么那个，不是有一件羽绒服是肉桂色的。”
　　方瑜莫挥挥手：“算辽，算辽，你就是扶不起的阿棠。”
　　余时有些来劲了“就凭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我敢赌，这老子对你有意思。”
　　方瑜莫：“为什么是老子？”“因为比我们大。”宋今棠突然爆笑起来，捂着肚子，指着余时“你不觉得她每次一本正经说傻话很搞笑吗？一字一顿的，因为比我们大，哈哈哈哈。”
　　两个人看着她笑，面无表情，宋今棠抹去眼角的眼泪，“好吧，不好笑。你怎么就这么笃定。”
　　“你看见谁每次遇见你都和你打招呼啊？”“杨芷啊，她上次还给我小饼干吃呢。又好看又热情。”
　　余时听不懂，转头看着方瑜莫“谁啊。”“和她一起写作文一个学姐，五班的吧好像。”余时又盯着宋今棠眼睛，“那你呢，就没有一点点喜欢他吗？”
　　宋今棠不在嬉皮笑脸，有些愣神的看着余时，是啊，有没有一点喜欢呢，好久没见过面了，脑海里只剩下一具模糊的轮廓。班主任进班了，同学都回了座位，耳畔还有些吵闹。宋今棠盯着窗外的海棠树出神，春天，真的来了吗。
　　一场春雨后，春寒乍暖，氤氲芳菲。
　　三人行必有大事发生，连原来班上老师都想不到，考文科睡觉的宋今棠居然挤进强化班前十，剩下两个卡着分进去了，坐在办公室里的班主任只能摇摇头，六班班主任好日子到头了。
　　“刚分完班就是信息课，这六班不负我众望啊。”方瑜莫看了一眼课表“走了哥几个，听说六班机房是老设备，晚了抢不到好座位。”宋今棠将最后几本书塞进抽屉，拍了拍手，“走吧，早点做完早点回来吃饭。”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余时和方瑜莫对了一眼。
　　机房在实验楼，在学校前身，不管去哪儿，都要进过实验楼前的大道。
　　上完课，余时拉着宋今棠避开人群，冲到楼下“要死了，要死了，这是四楼，这么跑还不如跳下去！”宋今棠说话的尾音消失在楼道里。
　　冲到楼下，宋今棠挣脱开余时的手，余时伸长脖子，像印度蛇一样从柳树的缝隙中眯起眼睛“来了来了。”说罢转过身简单扒拉几下宋今棠的刘海，“美美哒。”便又拉起她的手去装“偶遇”，宋今棠不明所以的跟着余时走，过了人脸识别系统，站在追日桥上，视野变得开阔，关海出现在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