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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探文渊智语解危局 涉莲池巧计惩蛇心 ...


  •   却说宫中元妙公主,素得太后宠爱,如眼珠般护着,兼有皇兄纵容,行止颇有些无拘无束。这日,她递了帖子,邀薛玉棠并御史大夫千金宋月容,一同赏玩新从洛阳移来的名品牡丹。

      三人行至御苑深处,但见姚黄魏紫,争奇斗艳,端的是花团锦簇。元妙公主忽见前方不远便是文渊阁,眼珠儿一转,生出顽皮心思,执了玉棠的袖,狡黠笑道:“好姐姐,咱们悄悄去听一听谢先生讲学可好?就躲在那屏风后头!谢先生讲得入神,皇兄又不敢分心,断然发觉不了!只略听片时便回。”

      宋月容闻言,柳眉微蹙,柔声道:“公主殿下,此举恐于礼不合。万一惊扰了圣驾,或是触怒了谢大人……” 她乃太后外甥女,阖族皆以未来中宫之仪教养,行事最重规矩体统,岂肯行此孟浪之事。

      “哎呀!”元妙不待她说完,便撅嘴道,“那屏风厚实得很!咱们屏息敛气,小心些,谁个知晓?” 见宋月容又要说教,便转向一旁凝神看花的薛玉棠,“玉棠姐姐,你素日也赞谢先生学问渊深,难道不想去听听?错过岂不可惜?”

      薛玉棠心下雪亮。前世便是被元妙强拉去偷看,惹得太后震怒,罚抄了百遍《女诫》才罢休。

      然则今非昔比,她另有一番筹谋。只见她轻摇纨扇,似漫不经心道:“说来也是,今日陛下想是在文渊阁听谢大人讲《尚书》了。谢大人知古通今,见解每每精辟,只恨我等闺阁弱质,无缘亲聆教诲。” 此言一出,恰似投石入水。

      元妙一听,双眸霎时晶亮,拍手道:“正是正是!玉棠姐姐说得极是!谢先生讲得顶顶好!皇兄每回听完都神采焕发呢!”

      薛玉棠见火候已到,便浅浅一笑,福身道:“既然公主殿下如此雅兴,玉棠敢不从命?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心知肚明,宋月容此刻必会寻机去向太后告状。

      前世元楹力排众议立她为后,这宋月容只得了淑妃之位,仗着太后撑腰,处处与她为难,更险害了她腹中骨肉。

      果不其然,宋月容眼底掠过一丝得色,面上却作不适状,轻抚额角道:“公主殿下,臣女忽觉头晕目眩,恐是暑气侵扰,先行告退片刻。”

      她瞥见薛玉棠发间那支不甚起眼的紫檀海棠木簪——元妙早悄悄告诉她,此乃陛下亲手所刻——心头妒火中烧。如今薛玉棠自授把柄,她焉能不火上浇油?

      元妙却浑不在意,拉了薛玉棠便往文渊阁方向去。宋月容望着两人背影,吩咐贴身宫女鸾儿:“还愣着作甚?速随我去禀报太后娘娘,万不能让公主殿下被那不知规矩的带累了名声。”

      文渊阁内,檀香细细。帝师谢玄正讲授《尚书》篇章,少年天子元楹端坐御案之后,凝神细听。

      元妙拉着薛玉棠,蹑足潜踪,躲到临湖回廊的雕花窗棂之下,透过那精工镂刻的空隙向内窥探。元妙粉面微晕,目光胶着在谢玄清隽如玉的侧影上。

      薛玉棠的目光却落在那略显单薄的明黄背影上,心头涌起酸楚的柔情与守护的决然。

      元楹似有所感,目光下意识飘向窗外,竟意外撞入薛玉棠关切的眼眸!他霎时忘了讲学,惊喜地无声唤道:“棠儿!” 眸子里盛满了纯粹的欢欣,如星子落入了清泉。

      薛玉棠心头一暖,唇角微扬,以目示意他专心。

      这无声的“眉目传情”,却未逃过谢玄鹰隼般敏锐的洞察。他语声微不可察地一顿,目光倏然扫向窗外。

      “大胆!”

      但见太后在宋月容搀扶下,凤目含威,带着一众宫人太监,赫然出现在回廊尽头!

      “太后娘娘!” 薛玉棠心头一紧,立时拉着元妙跪倒在地,姿态恭谨。

      “薛玉棠!” 太后声音冰冷,“哀家原道你是个知礼数、懂进退的!今日看来,竟是哀家走了眼!区区外臣之女,竟敢蛊惑公主,行此鬼祟窥伺之事!文渊阁乃天子清修、帝师授业之圣地,岂容尔等在此探头探脑,成何体统!眼中可还有皇家威仪、君臣纲常!你怎敢如此带坏哀家的公主!”

      宋月容在旁,执帕轻拭眼角,哽咽道:“太后息怒,臣女方才就觉玉棠妹妹此举太过不妥,苦苦相劝,奈何公主执意……唉,都怪臣女人微言轻,未能及时拦阻……”

      元楹心急如焚,抢道:“母后!此事……”

      薛玉棠却抢先一步,深深叩首,声音清晰而镇定,带着惶恐却又不卑不亢的真诚:“太后娘娘息怒!臣女万死难辞其咎!今日失仪之举,实非有意亵渎圣听、冒犯天威!更绝非存心带坏公主!斗胆恳请娘娘容臣女禀明心迹!”

      她抬起头,目光澄澈坦荡:“臣女方才与公主赏花,途经文渊阁外,恰闻谢大人阐发《尚书》‘明德慎罚’、‘敬天保民’之微言大义,字字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公主殿下素来仰慕太后娘娘您昔年于潜邸之时,便以博闻强识、深明大义辅弼先帝,更于垂帘之际,以睿智明断安定朝纲,实乃我朝女子之圭臬,闺阁之典范!公主常与臣女言道:‘恨不能效仿母后万一,通经史,明得失,方不负母后教养深恩,亦为天下女子立一勤学之范!’”

      她语气愈发恳切真挚:“公主闻听帝师高论,心驰神往,向学之念油然而生。然深知文渊阁重地,不敢擅入惊扰圣听与帝师清授,故才于此偏僻回廊驻足远聆,踟蹰难去,绝非有意窥伺!臣女亦深受太后娘娘当年懿范感召!愚见以为,女子通晓经义,明辨是非,方能真正相夫教子、襄理内闱,如太后娘娘一般母仪天下,泽被苍生!臣女感佩帝师学识,更心慕太后娘娘经纬之才,一时忘情,未能及时规劝公主殿下更稳妥之法,反随公主同留,此乃臣女思虑不周、行事鲁莽之大过!臣女甘领太后娘娘任何责罚!唯求娘娘明鉴公主殿下向学慕贤之赤诚丹心,其情可悯,其志可嘉!”

      太后的脸色,随着薛玉棠的话语,渐渐由阴转晴,及至后来,眼底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与自矜。

      她一生最得意者,除却儿子登基,便是自己这远超寻常深宫妇人的见识与手腕。薛玉棠这番话,句句搔到痒处,字字熨帖心怀。

      再看元妙,虽吓得瑟瑟发抖,但眼中确乎闪烁着对学问的渴慕之光。

      谢玄静立一旁,目光幽深难测,似有若无地掠过薛玉棠。

      元楹见机,立刻跪倒恳求:“母后明鉴!儿臣可为棠儿作证!她素来最重规矩,今日定是心慕学问,又被妙妙一时带动,疏忽了分寸!谢先生学问精深,若妙妙能一同受教,定能增益匪浅,不负母后平日期望!”

      太后目光落在薛玉棠身上,缓缓开口,语气已无怒意,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威压与一丝深藏的审视:“薛玉棠,你倒是好一张利口。哀家今日,算是领教了。”

      她话锋一转,看向元妙:“元妙,你果真有心向学?非是一时兴起?”

      元妙此刻心领神会,连忙叩首,声音带着激动:“母后明鉴!儿臣真心想学!想像母后一般博古通今,明理知义!求母后成全!”

      太后又看向谢玄:“昭度以为如何?”

      谢玄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无波:“公主若真心向学,臣自当尽力。古语云:‘闺闱之内,肃雍和鸣,非独琴瑟,亦在知书。’女子明理,确为家国之幸,门楣之福。”

      太后微微颔首,面色和缓:“好。难得你有此心,昭度亦无异议。从明日起,元妙便随你皇兄一同听帝师讲学!”

      “谢母后隆恩!” 元妙与元楹俱是喜形于色。

      太后目光再次转向薛玉棠,带着审视和一丝深意:“至于你,薛玉棠……今日虽情有可原,但擅近文渊重地,终是失仪。念你言辞恳切,尚知进退,哀家便小惩大诫,予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她顿了顿,仿佛随意道:“御史大夫宋清之子宋凌云,学问扎实,性情端方,近来常在御前行走。便让他也入宫,加之薛玉棠,与你兄妹二人一同伴读,元妙,你意下如何?”

      元妙正愁伴读无趣,闻得薛玉棠同往,喜不自胜,连声道:“谢母后恩典!儿臣欢喜不尽!”

      “臣女谢太后恩典。” 薛玉棠依礼深深叩谢。起身时,目光不期然撞上谢玄投来的视线。只见他眸底幽光微动,似笑非笑,仿佛看透了她所有心思,又仿佛只是欣赏一出好戏的开场。

      令薛玉棠心头一凛,寒意顿生。

      她暗自思忖:伴读之机已得,正可名正言顺接近谢玄。前世他如何掌控京城布防、薛林两家血仇的细枝末节、他身世之谜以及那致命的弱点……这一切谜团,都需她在这三年的时日里,抽丝剥茧,一一探明。

      这一世,她定要扭转乾坤,绝不再蹈覆辙!

      宋月容此刻虽妒恨交加,如鲠在喉,却也只得强颜欢笑,随众人谢恩。

      元妙得了意外之喜,兴致更高,复又拉了玉棠、月容去赏那未看完的牡丹,暂且按下不表。

      三人行至一丛“青龙卧墨池”前,正热闹品评,元妙忽被一只罕见的玉带凤蝶吸引,那蝶儿翩跹灵动,引得她兴致勃勃,带着几个宫女追逐嬉笑,渐渐跑远了。

      回廊下只剩薛、宋二人。宋月容眼波流转,执了薛玉棠的手,柔声道:“玉棠妹妹,瞧那边池畔,几株绿萼梅开得清雅脱俗,香气袭人,咱们过去瞧瞧可好?” 语声温婉,笑容无懈可击。

      薛玉棠心知她必有后招,面上却不动声色,从善如流:“月容姐姐雅兴,妹妹自当相陪。”

      两人款款行至僻静的莲花池畔。池水幽深,倒映着天光云影,几尾锦鲤悠然游弋。宋月容状似不经意地靠近池边汉白玉栏杆,指着水中:“妹妹快看,那尾赤鳞金鳍的锦鲤,生得多么……” 话音未落,她脚下绣鞋猛地一滑,像是踩到了湿滑苔藓,口中发出一声短促惊惶的娇呼,整个人如同风中弱柳,直直朝那冰冷的池水中栽去!

      “噗通!” 水花四溅!

      “玉棠!你……!” 宋月容在水中惊慌失措地扑腾挣扎,发髻散乱,珠翠斜飞,声音凄楚尖利,瞬间打破了池畔的宁静。

      薛玉棠心中冷笑,前世并无此节,显是这宋月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欲行栽赃。

      她面上却显惊急,非但不退,反而向前一步,蹲在离池边尚有三尺的安全之处,声音清晰带着关切,却并不高声呼救:“月容姐姐!你怎么样?水可深么?快!快抓我!小心些!” 她伸出手臂,姿态焦急,身体重心却稳如磐石,丝毫未前倾。

      宋月容在水中呛了几口冷水,寒意刺骨,薛玉棠这过分冷静且保持距离的反应让她心头大骇!预想中的呼救并无发生!池水比想象中更深更冷,挣扎渐感无力!

      薛玉棠忆及前世种种苦楚,如今想来,十之八九拜此女所赐。可怜那时天真,还视她如姐妹。眼见宋月容脸色由红转青,眼神涣散,扑腾之势渐弱,心知教训已足。

      “来人啊!快来人!宋小姐落水了!” 薛玉棠猛地站起身,用尽力气高声呼救,声音充满了“惊慌”与“急切”。

      紧接着,在远处闻声飞奔而来的宫女太监们目光的注视下,她竟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那冰冷刺骨的池水之中!

      “薛小姐!” 宫人惊叫连连。

      薛玉棠奋力游向已近昏迷的宋月容,吃力地拖拽着她沉重的身子向池边游来。春衫尽湿,紧贴肌肤,发髻散落如瀑,贴在苍白的脸颊,她紧咬牙关,显是拼尽了全力。

      “快!快搭把手!拉两位小姐上来!” 宫人们七手八脚,总算将两人拖拽上岸。

      宋月容瘫软在地,浑身湿透如落汤鸡,剧烈咳嗽,抖如风中落叶,又冷又怕又气,指着薛玉棠,嘴唇哆嗦着想控诉,却被薛玉棠抢先一步紧紧握住那双冰冷僵硬的手。

      “月容姐姐!你没事吧?可吓死我了!” 薛玉棠同样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眼中满是庆幸与后怕的泪光,“都怪我!没能及时拉住姐姐!万幸姐姐吉人自有天相!若姐姐有个闪失,妹妹万死难赎!” 情真意切,字字含悲,看得周遭宫人无不面露同情,暗赞薛小姐仁厚义勇。

      宋月容瞪着薛玉棠写满“真诚”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屈愤恨至极,喉头腥甜,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气得眼前阵阵发黑。

      早有伶俐宫人飞奔去禀报了尚在附近歇息的太后。太后闻报,只淡淡吩咐:“速传太医好生诊治,莫要着了风寒。薛家丫头既也落了水,一同好生照看更衣,赐姜汤暖身。” 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宫人领命而去。

      且说薛府之中,消息传来,真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陈夫人闻得女儿被太后钦点为公主伴读,喜得眉开眼笑,拉着心腹嬷嬷手连声道:“阿弥陀佛!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咱们棠儿这是入了太后的眼了!将来……” 后头的话虽未出口,眼中已是憧憬着凤冠霞帔、母仪天下的风光。

      而书房之内,薛相薛怀德却是双眉紧锁,背着手在紫檀大案前来回踱步,忧心忡忡。他捻着胡须,喃喃自语:“伴读看似荣宠,实近漩涡中心。太后心思难测,谢玄更是深不可测!棠儿性子虽近来见沉稳,终究年少这宫闱之中,步步惊心莫如……莫如称病暂避?”

      他思虑重重,谋算着如何让女儿避开这即将到来的风口浪尖。窗外暮色渐沉,映得他眉间沟壑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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