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干活干活

41、孤狼

　　上官墨泽差点被袭来的怨劣之气走火入魔，看见一身黑衣，上半脸覆着白色面具，熊熊魔火环绕，还是木讷一声，“春和……长老……”
　　温天南抬手，在上官墨泽额心轻轻一点。
　　瞬间，香气四溢，怨气退散。
　　“师父……”
　　温天南微微颔首。
　　上官墨泽眸色一惊，单膝跪地，“师父，弟子不敬，如有做错，务必严惩。”
　　“你性烈，性刚，性直。”温天南边说边走开三步，正对大门外一副鲜红浓紫的惨像，站定，“作为弟子，对所伤无辜之人，皆须偿还。”
　　温天南又看向上官墨泽，“作为师兄，未听从安排，好好待命，罚你下山，收回五成修为，收回银紫带，补偿缘尽，修为复来。”
　　“……紫带？”
　　“对。”
　　“……”
　　上官墨泽低头看着腰身上的紫色腰带，边角泛着银光，目光沉了许久。
　　在成为青衣后的十年。
　　十年榜首。
　　十年。
　　刚得到认可，刚拿到手。
　　这怎么会仅是一个更高的身份……

　　温天南从衣袖里拿出青色腰带，递过去。
　　上官墨泽头也没抬，单手拿过。

　　“不愿吗？”
　　上官墨泽闷着头干脆利落解下紫色腰带，重新系上青色腰带，把紫色腰带又重新呈递过去。
　　“弟子领罚。”
　　温天南微微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接过。
　　上官墨泽抬头，正声道：“但此罚不够。”

　　“不必苛责。”

　　“我杀了……她孩子。她孩子，永远回不来了。”上官墨泽声音有些断续，伏地叩拜，“恳求上神为我打开鬼门，我带她孩子回阳间。”
　　“知道不少？你想以什么来抵。”
　　“不知道……”上官墨泽目光沉顿，“竭全力，若不能，我不会原谅自己。”
　　“以命换命——如果你非要完全等价的偿还。”
　　上官墨泽犹豫，“我……”
　　“说了，不必苛责，能改则改，不改则过，心怀愧疚藏于心底已是惩戒。”
　　“谢师父指点……”上官墨泽看向外面。
　　“无妨。”
　　“上神……”上官墨泽喊住了，“是否有换魂术？”
　　“有。”
　　“那我做她孩子……”上官墨泽再叩首。
　　“禁术。”
　　“……”
　　温天南淡笑，“可以解禁哦。”
　　“请说。”
　　“此等法术，期间需要你拿所有修为去掩盖气息和变化岁月，等同你只能在山下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没人尊敬，没人听你话。等缘尽，你想回来，修为也会大打折扣，估计从入门白衣重新修炼起，喊你曾经的师弟师妹们为师兄师姐……”温天南又笑，“如何呢？”

　　上官墨泽思量片刻。
　　“愿意。”

　　“为何愿意？当一个凡人，没有任何修为，脆弱不堪，什么都做不了。”
　　“弟子从不喜亏欠。再者，修仙，弟子尽力会做得榜首，为人，弟子有把握控制，不会让人失望。”
　　“好好好。”温天南还予那条银紫带，“你通过了。”
　　“……”

　　周围幻境散开，落木千山一片清明。

　　松时晓雨静静站立在温天南身后。他们是这次幻术的主要操纵人。
　　松时道：“差点就被看出来了。”
　　晓雨道：“还好我们幻术无三。”
　　松时道：“终于有人能帮我们了，上官。”
　　晓雨道：“以后也请多多指教了，上官。”

　　上官墨泽双手捧接过银紫色腰带，有些颤抖。

　　松时道：“我要精进剑术。”
　　晓雨道：“昆仑秘术尚可。”
　　温天南无奈笑笑，“你们啊。”

　　.

　　“请进。”
　　上官墨泽推门而入。
　　“师父找我何事？”
　　温天南还未开口，上官墨泽又道：“如果是拿我已经成为紫衣这件事来劝我回昆仑那就大可不必，昆仑下一任掌门是我兄长，都已经说好了，我要留在蓬莱。”
　　温天南摇摇头。
　　上官墨泽卸下了冷漠，“那是什么？”
　　“你觉得，梅思时如何？”温天南倒了两杯茶水，推过去，“坐下，我慢慢和你说。”
　　上官墨泽认定，梅思时这个人，修仙不行，就砸人力，财力，就要夺得拔绸。
　　他好歹是真的有实力，这人完全是一副空壳子。
　　先前他逼着还不乐意苦练，现在看大家都升了，他还是和一群新的白衣弟子混在一起，急了，想找快法子。
　　如今不知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修炼一些奇怪的秘术，要不是他及时发现，把梅思时点了穴位关禁闭责罚，梅思时就彻底废了。

　　上官墨泽道：“多给几副补药，劝回去。”
　　温天南：“留下吧。”

　　“……”
　　温天南：“我见他挺喜欢你，后面还是由你指导吧。”
　　上官墨泽一惊，“上神，我……”
　　上官墨泽不解，“他心术不正，好思动切，极其容易走火入魔，留他何用。”
　　“你知道第一位请来世间的春神姓什么吗？”
　　“弟子愚钝，不知上神名讳。”
　　之前所有有关春神谱系的人名、所有事都被隐去。
　　只知道，当今是第三位春神。
　　造福世人，不留痕迹。以后，他也如此。

　　“他老人家，姓梅。”

　　上官墨泽一震。
　　温天南轻笑，“也是一位将军。”
　　“您是想，让他继任……下一位春神？”
　　温天南：“天意难晓，可以看看。”

　　“恕弟子冒昧，梅思时，资质极差，弟子认为，不能凭他的血脉，就认他作春神。”
　　温天南笑了，“其实谁都可以成为春神，我说谁就能是谁，那只是一个力量，我把那些力量的诀窍传授给你，那你就是春神了。”
　　上官墨泽一震，低头拱手，严肃道：“弟子不敢。还望上神三思。”
　　“这力量真的大，大到甚至，连凡人都可以……”温天南微停，笑着反问，“梅思时又为何不可？”
　　上官墨泽：“他……他就是废物祸害一个。”
　　温天南：“他也不过是一个年纪跟你差不多的孩子，一出生就在豪门将军府，身子羸弱，受尽宠爱，不愁吃穿，突然来到无人依靠的仙门，你指望他能如何？”
　　温天南：“凌清，你悟性高，知晓诀窍，又作为师兄，更应该对他指点一二。”

　　上官墨泽驳道：“可他，他甚至完成不了我布置的要求。”

　　温天南：“一个孩子，何必过分苛求？”
　　上官墨泽：“我并未苛求，别的弟子都能做。”
　　温天南：“对，总有弟子能做成这个，有弟子做出那个，如果梅思时能做到每个弟子都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事，那他不就成了榜首吗。”
　　上官墨泽：“……”
　　温天南：“可他现在实力的确当不了榜首，能排到中等也是他耗费了十足的精力。你呢，不要总说他这不好那不行，他只是笨了点，又不是傻子，心里可记着，怨着。”
　　上官墨泽一时无言。

　　温天南起身去窗前，“凌清，我要是走了，你就帮我打理这落木千山吧。”
　　“这地方又大，灵气又充沛，这么好的一块风水宝地，偏偏没有人来，太落寞了。”
　　温天南食指抵纯白面具，微微摇头，清风抚起额前碎发，吹出窗外，阳光下更显银色。

　　“这瓶再赠你。记好它的味道。用草药把它制出来，功效要与神血相似。”
　　温天南念道：
　　“心宁万春，它的名字。”
　　说完，轻笑，“世上可以没有我，世上不能没有春神。”
　　“委屈你了。”
　　上官墨泽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上神……”
　　上官墨泽跪上前，拉住温天南衣摆。

　　温天南道：“上官墨泽听令。”
　　上官墨泽微微低头，慢慢拱手，行礼，咬字，“请……”
　　“我死后，待下一任春神接替，一并隐瞒辅佐各类事务，不得违逆。”
　　“上神吩咐，弟子……”上官墨泽气息不稳，那两个字如噎在喉，“得令……”

　　“还是喊我长老吧。”温天南语气缓和，“上神这个名讳，还是重了些。”

　　温天南轻笑，纤白玉手随意揽过窗外那一朵漂亮的仙品玉兰，轻嗅。
　　他抬头，也熟知那副纯白面具下的笑靥比花更清幽孤芳。明明生着一副桃花媚眼，看起来却那么清淡如水，清冷出尘。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到时候就算当不上，也可以带去给他老人家看看。”

　　.

　　北原。
　　春神祭祀前几日，江秋暮本应和那群黄衣一同归来，但是他错过了。

　　他被劣根埋伏在了一个北上荒芜贫瘠之地。那里，狂风呼啸，身后就是悬崖。

　　一群手冻得通红的孩子惊恐地躲在江秋暮身后，他站在最前方，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
　　朝尘就是从那里被同样身负重伤的江秋暮扔下来，摔滚了一地，被千户官接到，还是无力吐着血，绝望看着那个人，闭眼……

　　“景明仙君——回来——先保住自己！”骑马的千户官在那边急。

　　可风声太大，声音太匆忙。
　　他身下护着那些孩子，孩子躲在他身后，他不能退。

　　“七日了，还能跪着，不错。”

　　身上疼痛和无力铺天盖地、一遍又一遍袭来，江秋暮沉重喘息着，拿出怀里的药品，单手掰破瓶口，全倒嘴里，无所谓碎渣，咽了下去。

　　“你除了伤，也吸了我们不少毒吧。”

　　江秋暮起身，手上颤抖着握住景明剑，那金白相间的剑身在寒风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他抬手随意擦去脸上浓稠发黑的血迹，暗秋色眼眸沉锋，像一个食之未饱的凶兽。
　　“就剩你一个了，我们不应该坦诚相待吗。劣根的叛徒。江天的狗崽子。”
　　景明剑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力量，剑身微微颤动，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无谓的挣扎？”

　　“你杀不死我们的。”

　　“哈哈哈哈哈，我们永远都会有，你永远都，杀不死。”

　　“反而你，你会成为我们。”

　　“你祝福你，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十分十分优秀的劣根……”

　　“一个拥有神力的劣根，你会给我们未来，带来一片光明……”

　　春神祭祀的时候他没看见，他亲眼看见手里的劣根在消散，周围的劣根在痛苦不已。他静静看着远方，他未曾看见的远方，他的春和在向神明祈舞。

　　十八岁，他北原一战成名，世人称，“景明仙君”。

　　他没有回去，在北原第一次学会了骑马，射箭，拿下当年春季的骑射第一。
　　他选择和下一队历练行事的青衣汇合。
　　他说他找到了仇人的线索，他说他想变强。

　　“江兄，那次，我其实想说，把我的药包亲自带回去给我阿妈，可你没有听见，还是过来了……”
　　“江兄，我的药门朋友们都等我一起，师兄来信，我们药门必须回去。”
　　“江兄，后会有期了。”
　　他背过身，挥挥手，一如那个苍茫的落暮，一个人没入，风吹叶散。

　　寒雨覆盖单匹行走的孤狼。

　　先上北原，又下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