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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贱名 ...

  •   到了村口,江秋暮取下披风,放回怀里。这件披风,娘说是父亲留下的,宝贝着。现在,天冷,又说给他先用用,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搓了搓通红的手,进去了。

      江秋暮,秋为哀景,暮为哀色。

      “哈哈哈……江秋暮,我父亲曾给我解释过,你的这个名字,可真是——好难听啊!”小胖子带头道。

      其他几个瘦薄的少年附和着。

      “是啊,名字发之父母,一听就知道,他们一点都不疼你!”

      “又脏又破,要是我,我也不要你!”

      “居然还读书,你以为自己还真能考中什么?”

      “咦,这什么书,哈哈哈哈……修仙的!真是要笑死人了!”

      “对啊,修仙要有仙骨,你只有贱骨!天天把我们的柴火都捡了,贱人!”

      他们几个哄笑着,有几个准备把地上一大筐柴火分了,像是顾虑到什么,还是留下了一小匝,随后和小胖子大笑着走了。

      他们一走,江秋暮扔掉手中石头,从地上缓缓爬起来,对着他们的方向,刚想骂上一句,又想起母亲曾教他的。

      “读书之人,有气骨,能沉住气,不惹是非。”

      “假如他们有人欺我,辱我,如何沉住气?”

      “人之初,性本善。你没惹他们,他们为何要惹你?”

      “……娘说的对。”

      他微微低下头。

      思索了会,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忍着酸痛,半拐半拐地去河边洗了一下自己灰扑扑的脸,冰冷刺骨的寒水进到伤口里,疼得睁眼。

      额上有一块擦破皮,还好还好,流血不深,可以说是摔的。

      看着湖中的倒影:皱起的深眉,暗沉的眼,看起来杂乱蓬松、尾部及肩、悄悄捻过无数次都捻不平的碎卷黑发……

      他不太满意,红彤彤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随即出现个清朗的俊俏少年笑容。

      对,这样母亲才喜欢。

      他捡起一旁被踢得零碎破烂的书本,拍了拍,这是他自己提早卖了用多余的柴火跟一脏老头儿换来的。老头儿也穿的破破烂烂的,他好一些,至少可以吃饭——老头儿瘦的只剩骨头。

      老头儿想让他买,他便买了,也不贵,就三文,什么修不修仙的不重要。

      他背起那一筐稀稀疏疏的柴火,在寒鸦暮色中,单薄着,些许不稳着,方向是确定的——

      他在往家的方向走,家里,他有母亲。

      从小,他印象中不存在父亲这个概念,只有母亲,母亲待他很好,所以他不觉得他比别人缺少什么,他很幸福,家里现在能靠母亲织布卖菜养活。

      嗯,是可以活的很好,比其他人都要好。

      比如,听母亲讲故事就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母亲的故事不像那些说书老头儿那些天花乱坠的夸耀,更绵长,更真实。

      母亲是识过字的,一个识过字的女孩子,很少见,反正他没见过。

      本想要出去炫耀的,母亲却也不让对外宣扬。

      “自知者明。”

      文绉绉的,性子偏急躁粗糙的他也还听得下去。

      当然,有时候,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母亲这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自己性子就不能也随母亲安静一点。

      听外面的人说多了三妻四妾,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他也忍不住想了,好吧,其实小时候就想了,忍不住问了很多次。

      “娘,我真的是你亲生的吗?”

      母亲总是点一下他的额头,然后掩袖笑一笑,起身去拿来铜镜。

      指着铜镜中那个模糊的自己,比对着,“这个眼睛呢,又大又亮,像我……这个嫩嘟嘟的嘴巴,像我……”

      “喜欢又甜又香的桂花糕和糖葫芦,像你。”他打断,好心帮她补充。

      母亲一愣。

      小时候说说还可以,他只有娘,是非是明都只会一味听从,长大了——束发之年,有很多自己的思想,就哄不住了。

      “我不是指这个,”他摇摇头,“我是想,我为什么不能跟您一样这么安静?”

      “安静?”母亲思考,“可能……因为你是个男娃娃?”

      他义正言辞道:“那我为什么不能是女娃娃?”

      母亲闻言又笑了笑,“可能、因为……家里需要有一个男人的撑起?”

      一个人支撑家里的男人。

      他接受了。

      母亲有时会教他识字,说实在的,他并不是很愿意看东西,倒不是说学不懂,而是无聊,没什么兴趣,按他的想法,学这东西没什么用,还不如出去多砍几筐柴火卖几文钱实在。

      母亲教他是很耐心的,叫他在土地上用树枝写字,读念这个字,再解释这个字代表的含义,有哪些相关的诗句……

      看得出,母亲是很喜欢教他识字的,那比平日做衣服、做家务笑的更多。

      他告诉自己是自己不服气,不服为什么母亲可以这么开心认字,他就不可以?他偏可以。

      所以有时,就算不想听,他也会强迫自己听下去,他是可以跟母亲一样的。这样他也愿意,母亲也开心。

      后来他知道,原来识字是可以去考取个一官半职的,那些进轩书堂的孩子天天嘴里练的那些东西,也是他母亲教的东西。

      母亲是想让他考个官吗?

      去考试,考好了,当个官,他们就可以住大房子,不用出去卖衣服布匹,不用出去卖菜,不用出去砍柴。

      可母亲说,教他识字,不是说非要他做个什么文官,是让他能懂一些事理,不会轻易被人欺骗,凡事总有一个自己的见解。

      “我还是想考个文官,让娘过上好日子。”

      “傻孩子,文官是很难考的,我教你的那些完全不够……”母亲顾虑着,“就算,你真的破天荒能考上去,娘估摸着你的性子,也是很难沉下气去服侍别人工作的。”

      “为了娘,我做什么都可以。”

      “娘知道……”母亲摸了摸江秋暮的头,眼里泛着微微泪花,“可娘自私,娘就只有你了,不想让你去那种地方,不适合你,太危险了……”

      他立即握住母亲的手,回道:“好,我不考,我不做危险的事,我一直陪着娘。”

      母亲抱住他,欣慰着,“江儿真乖。”

      “娘开心就好啊,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会让娘哭的。”

      母亲笑着揪了揪他的鼻子,“江儿,你以后一定很会宠你的妻子。你会是个好夫君的。”

      他摇摇头,“我还小呢,不想成亲做什么夫君,就想一直陪着娘。”

      母亲笑着点了点头的头,责怪道:“不孝子。”

      “不成亲也不孝?”

      “书上说,无子便为不孝。”

      “书上说的不好听。我不听。”

      母亲无奈笑笑,只得点了点他脑袋。

      想着,思索着,天色渐沉,寒气蒙蒙,不知不觉,已经拐进最里面的村落里了。

      “江儿!”

      母亲从来不唤他“秋暮”,他知道,后面两个字,母亲也不喜欢。

      母亲不喜欢,别人不喜欢,他不喜欢。

      ——大概是他未曾谋面的父亲取的。

      他父亲肯定不是什么好夫君。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啊,这次又玩这么晚,还知道饿了就回来吃饭啊?”母亲站在屋门嗔怪着,看着江秋暮,语气一顿,“咦……怎么又这么脏?又跑哪玩去了?”

      “娘~”

      他拖长了尾音。

      母亲微微叹了口气,“说吧,又做错什么坏事了?”

      他还笑嘻嘻地看着她。

      “这样子……你……又打别人了?”母亲小心试探。

      见江秋暮一时没有回应,母亲一下严肃道:“娘是不是跟你说了,不用管他们言语,无风不起浪,他们说的是对的。再说,他们说他们的,你过你的,娘知道你是为娘着想,但真的不必动手,我们无依无靠,比不过他们,反倒头只会伤了我们。”

      他低头沉默片刻,摇摇头。

      “你刚刚说什么?”

      他转头,笑嘻嘻道:“我说,我没有。那次是我冲动了。”

      “那你是……”

      他走到一个由棚子搭建的厨房,把柴火堆了上去,卸下背上的柴火,又拍了拍身上的灰。

      然后拿出那一本破烂烂的书,递给母亲看。

      “娘,其实我捡了很多柴火的,但是我花了一些,换了这本书,所以今天柴火就有些少……”他又笑嘻嘻的,“娘,你不会怪我吧?”

      “什么书?”母亲小心翼翼接过书,脸庞柔和着橘黄色的烛光,眼睛也是亮晶晶的,慢慢翻看起来。

      他满意欣赏着这样的母亲,玩笑道,“我想着,您要教我识字,没本书怎么能行?”

      只是看了片刻,母亲细眉微皱。

      他也没笑了,“娘,你不会真怪我吧——这只花了三文。”

      母亲看着他,是惊慌失措、是忧心忡忡……

      似乎下一刻,母亲眼前的一切、包括自己,就要彻底消散,连魂魄也没有。

      他怔然。

      从小到大,母亲对任何事情都算平静处置,就算是有人在背后说闲话,就算是自己控制不住性子去闯了祸,母亲多数也是一笑了之,可现在……他还从没有看到那样神色失常的母亲。

      他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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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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