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木恩muen

21、爱意

　　放学的钟声悠扬响起，学院瞬间被解放的人潮填满。洛梦和狄拉、尼琪在校门口挥手告别，狄拉还在兴奋地计划着周末去哪里玩，尼琪则低头研究着新游戏的副本攻略。阳光暖融融的，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洛梦转身，正准备朝自己回家的方向走去，一个略显怯懦又带着急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洛……洛梦同学……请等一下。”
　　洛梦脚步一顿，回头看去。欧文如同一个苍白的影子，从人群的缝隙里挪了出来，站在几步开外。
　　他双手神经质地绞着洗得发白的书包带，指节用力到泛青，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洛梦，却又固执地黏在她身上，里面翻滚着自卑、不甘和一种扭曲的渴望。
　　“有事？”洛梦的语气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像在对待路边的石子。
　　欧文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而压抑：“洛梦……你……你最近好像……和霍德格诺家的那位……走得很近？”他刻意避开了雷伊思的名字，只用“霍德格诺家的那位”来指代，语气里带着一种酸涩的、不易察觉的刺。
　　洛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接话。
　　欧文似乎受到了鼓励，声音高了些，带着一种自怨自艾的悲凉和隐隐的控诉：“也是……像他那样的人，天生就该被众星捧月……像我们这样的人……”他飞快地抬眼瞟了一下洛梦，又迅速垂下，声音含混不清，却字字都像裹着毒液的软刺，“……大概只配在泥里互相舔舐伤口吧？呵……可惜，有些人……大概连泥里的同伴都瞧不上了，觉得……脏了身份？”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更加阴郁，带着一种恶意的暗示：“就像……当初和妮可那样？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你接近她，讨好她……不就是为了……为了……”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攀附”二字已经呼之欲出。
　　“妮可”这个名字像冰冷的针，瞬间刺入洛梦的神经！那段刻意被遗忘的、带着灼痛和屈辱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
　　洛梦静静地听着。欧文的话像阴沟里泛起的泡沫，带着腐臭的气息。
　　她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厌烦。她看着眼前这个沉浸在自我悲情和恶意揣测中的男生，清晰地认识到，任何委婉都是对这种扭曲的纵容。
　　“欧文。”洛梦的声音清晰、冷静，像一块冰投入浑浊的水中，瞬间冻结了欧文含沙射影的呓语。
　　欧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似乎没料到洛梦会如此直接地打断他。
　　洛梦的目光坦荡而锐利，原本金色的瞳孔不知何时被红色笼罩，直视着他躲闪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首先，我和谁交朋友，是我的自由，不需要向你解释，也与你无关。”
　　“其次，”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对你，没有超出普通同学之外的任何想法。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请你不要误会，更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测我。”
　　直白！冷酷！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欧文所有含混的暗示和自欺欺人的幻想！欧文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仿佛被当众剥光了衣服，巨大的羞耻和难堪让他浑身都在发抖。他眼中那点阴暗的怨毒被更深的绝望和扭曲的恨意取代，但他连一句完整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只能发出糊弄的不知所措的呵气声。
　　洛梦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丝尘埃落定的厌倦。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欧文那扭曲的眼神、妮可的名字、以及后山那片冰冷的阴影……一股冰冷的、充满诱惑的暴戾感毫无征兆地冲上她的脑海！
　　把他拖进后山……
　　让他永远闭嘴……
　　像处理……
　　她的瞳孔深处，一抹极淡的、妖异的猩红倏然掠过！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后山轮廓，嘴唇微启——

　　“洛梦？”
　　一个清朗温和、带着些许疑惑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瞬间驱散了那凝聚的杀意阴云。
　　雷伊思不知何时出现在校门口，正朝他们走来。
　　他显然是刚处理完入学的一些后续事务，金发在夕阳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那份从容不迫的贵气仿佛与生俱来。
　　当他走近，看清洛梦冰冷紧绷的侧脸和欧文那副失魂落魄、面无人色的样子时，那眼眸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残留的紧张和恶意。
　　欧文在雷伊思出现的那一刻，就像被强光照射的阴影生物，猛地缩紧了身体！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雷伊思，巨大的自卑和阶级带来的压迫感让他几乎窒息。
　　刚才对洛梦那点扭曲的怨恨，在真正的权贵面前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几乎是本能地、狼狈不堪地低下头，身体瑟缩着，恨不能立刻钻进地缝里，然后像只受惊的老鼠，踉跄着、头也不回地逃走了，背影仓皇而绝望。
　　雷伊思的目光在欧文消失的方向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冷意，随即自然地转向洛梦，仿佛刚才那个阴暗的插曲从未发生。他走到洛梦身边，语气轻松地问道：“在聊什么？刚才那位同学……似乎情绪不太稳定？”
　　洛梦看着欧文消失的方向，眼底那抹猩红彻底褪去，紧绷的身体也松懈下来，但心头的戾气和被触及旧伤的冰冷感依旧残留。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避开了雷伊思探究的目光。
　　“没什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洛梦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比平时更冷硬一些。
　　雷伊思没有追问，他敏锐地察觉到洛梦情绪的不稳。他转换了话题，声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扰和请求：
　　“对了，洛梦，能帮我个忙吗？我对温加斯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父亲把我扔下就走了。这附近有什么值得逛逛的地方吗？或者……能带我去个安静点的地方坐坐？顺便给我讲讲学校的情况？”
　　他蓝色的眼眸真诚地看着洛梦，带着一丝初来乍到的、无害的求助，巧妙地给了洛梦一个离开这个让她不快之地的理由。
　　洛梦看着雷伊思温和的脸庞和颈间那抹熟悉的深红石榴石光泽，心头的戾气仿佛被这温暖的存在抚平了一些。她点了点头：“……好。”

　　学院附近一家名为“橡木回声”的咖啡馆里，环境清幽，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烘焙点心的甜味。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角落。
　　洛梦点了一杯名字很长的特调咖啡，深褐色的液体上漂浮着绵密的奶泡和焦糖拉花。雷伊思则点了一壶散发着淡淡花香的花茶，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捧在手里。
　　“抱歉，我对咖啡过敏。”雷伊思看着洛梦面前的咖啡，笑着解释了一句，轻轻吹了吹花茶的热气。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洛梦用小勺搅动着咖啡，奶泡的拉花被搅散。
　　“洛梦，”雷伊思放下茶杯，打破了沉默，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有件事要告诉你。我父亲已经正式向元老院提交了关于恢复你元老席位的提案。基于洛佩斯家族的历史功绩和血脉继承权，元老院内部虽然有些杂音，但通过的可能性很大。相信不久后，你就能收到正式通知了。”
　　洛梦搅动咖啡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惊讶和……释然。虽然她之前对雷伊思说过这个身份对她“没什么意义”，但当真正听到这个迟来的、象征着家族尊严的席位即将回归时，内心深处还是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和尘埃落定的轻松。
　　“谢谢……谢谢你父亲，也谢谢你。”洛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真诚地道谢。
　　“这是你们家族应得的。”雷伊思温和地笑了笑。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洛梦看着杯中被搅散的奶泡，欧文那明里暗里暗示自己攀高枝的指控再次不受控制地在耳边回响。她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雷伊思……”洛梦的声音很低，带着点迟疑和难以启齿的脆弱，“你……觉得我和你，还有狄拉、尼琪他们做朋友……是为了攀附权贵吗？”
　　雷伊思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微微一愣。他看着洛梦眼中那抹罕见的、带着不确定的脆弱，心像是被轻轻刺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花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仿佛在认真思考。
　　放下茶杯时，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点玩世不恭、却又无比坦然的笑容，蓝色的眼眸直视着洛梦：
　　“攀附权贵？”他轻笑一声，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洛梦，人活在这世上，谁不爱钱？谁不爱权？谁不爱美好的事物和更高的地位？”他耸耸肩，姿态优雅，“霍德格诺这个姓氏，它确实能带来很多便利和光环，这点我不否认。趋利避害，向往更好的生活，这是人性本能，没什么可耻的。”
　　他的话语直白得近乎残酷，却奇异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坦诚。
　　“但是，”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无比认真和温暖，那抹玩世不恭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真诚，“这和你是不是我的朋友，有什么关系呢？”
　　“我认识的洛梦·洛佩斯，是在加迪尔亚海滩上，会为一个陌生人处理伤口，冷静又勇敢的女孩；是会在舞会来临时耐心教尼琪那个笨蛋跳舞的女孩；是即使被误解、被恶意揣测，也依旧保持着自己骄傲和底线的女孩。”
　　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目光落在洛梦颈间，仿佛透过衣服看到了那颗他珍视的石榴石，“你送我的项链，不是因为它是名贵的宝石，而是因为它承载了你的心意。”
　　“我和你，和狄拉、尼琪做朋友，”雷伊思的嘴角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不是因为你姓洛佩斯，或者我姓霍德格诺，而是因为，我们在一起时，感觉很舒服，很开心，很真实。这就足够了。”
　　“至于别人怎么想？”他优雅地摊了摊手，重新靠回椅背，脸上恢复了那抹略带调侃的笑意，“让他们说去呗。只要我们自己清楚，这份友情没有掺杂失去原则的算计和利用，那就无伤大雅。毕竟，”他眨了眨眼，带着点狡黠，“‘攀附’也是要讲基本法的，对吧？像我们这种真诚的‘攀附’，我觉得……挺好。”
　　洛梦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话语，像一阵和煦的风，吹散了心头的阴霾和因欧文而起的自我怀疑。那些关于利用、关于攀附的尖锐指责，在他坦然而温暖的剖析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是啊，趋利避害是本能，但真诚的心意和相处的愉悦，才是选择朋友的理由。只要问心无愧，何必在意阴暗角落里的蛩音？
　　她低头看着杯中那被搅散后又重新聚拢的奶泡，嘴角终于缓缓地、真切地向上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