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木恩muen

20、雷伊思

　　加迪尔亚元老院的繁琐事务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雷伊思几乎喘不过气。从家族势力迁移到温加斯，涉及的人员、资产、权限交接，每一项都需要他这个名义上的次子、实际上的执行者亲自过目或决策。
　　昨夜，书房的灯光亮至凌晨三点，桌上堆满了需要签批的文件和通讯。关于那个离奇的“芙芙”事件，在堆积如山的公务面前，也暂时被他归类为某种难以解释的恶作剧或洛梦的压力幻觉，强行按捺下探究的冲动。
　　仅仅三个小时的浅眠后，清晨六点，雷伊思便被管家准时唤醒。
　　镜中的他，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那双湛蓝的眼眸依旧明亮锐利。他迅速整理好自己，换上米罗学院笔挺的深蓝制服，将一丝不苟的金发梳理整齐，努力将疲惫掩藏在得体的仪表之下。
　　餐厅里，长桌尽头坐着霍德格诺家主。气氛肃穆得如同小型元老院会议。银质餐具在晨光下闪着冷光。
　　“手肘离桌面太近，雷伊思。”父亲威严的声音打破寂静，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他握叉的姿势，“霍德格诺家的仪态，无论在何处，都代表着家族的尊严。不要因为换了环境就松懈。”
　　雷伊思依言调整，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不耐，只有刻入骨髓的顺从：“是，父亲。”
　　用餐过程在父亲近乎苛刻的礼仪指导和冗长的“新学校注意事项”中度过。内容无非是恪守本分、维护家族声誉、与“合适”的同学交往、远离“无谓”的麻烦……雷伊思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明白”，心思却早已飞向了即将重逢的米罗学院，飞向了那个让他牵挂的身影。

　　终于，一切安排妥当。雷伊思带着几名沉默寡言、训练有素的血仆，跟随父亲登上了前往温加斯的专用渡轮。海风凛冽，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父亲站在船头，目光投向远方温加斯宏伟的轮廓，那是权力版图新的中心。而雷伊思的目光，则落在那片越来越近的、承载着洛梦身影的土地。
　　她的家乡会是什么样子的？雷伊思心里好奇地想着。
　　抵达温加斯港口后，父亲带着部分随从径直前往元老院总部进行必要的拜会和宣告。雷伊思则独自一人，在另一位血仆管家的陪同下，乘车前往米罗学院。
　　米罗学院，课间休息时间。
　　走廊里人声鼎沸。洛梦正靠在B班教室外的栏杆上，目光有些放空地看着楼下中庭嬉戏的学生。昨晚洛梦对于这几天一直以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在和雷伊思通话后似乎彻底崩盘了，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

　　“喂喂，听说了吗？A班今天转来一个大帅哥！”
　　“真的假的？哪个班的？”
　　“A班啊！据说是从加迪尔亚来的，霍德格诺家族的！”
　　“霍德格诺？！元老院首席那个霍德格诺？！”
　　“对对对！金发蓝眼，贵族气质绝了！刚才路过A班后门，差点没看呆！”
　　几个女生兴奋的议论声飘入洛梦耳中，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荡开了她心头的阴霾。霍德格诺……金发蓝眼……他来了？

　　一股莫名的、混合着期待和一丝紧张的情绪涌了上来。洛梦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脚步轻盈地穿过喧闹的走廊，来到了A班的后门口。
　　她屏住呼吸，悄悄探出半个身子，目光快速地在教室里搜寻。
　　A班教室里也正热闹。几个大胆的女生围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
　　而在她们的中心，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端坐着。耀眼的金发在温加斯清亮的晨光下仿佛流淌着熔金，侧脸线条完美而沉静，湛蓝的眼眸带着温和的笑意，正耐心地回应着周围同学好奇的问话。正是雷伊思。
　　仿佛心有所感，雷伊思的目光忽然抬起，越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后门口那个偷偷张望的身影。
　　四目相对。
　　雷伊思眼中的笑意瞬间加深，如同阳光穿透云层，温暖而明亮。他礼貌地对身边的同学说了句“失陪一下”，便起身，在几个女生略带失落的目光中，迈着从容的步伐，径直朝洛梦走来。
　　“洛梦。”他在她面前站定，声音清朗温和，带着长途跋涉后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掩不住重逢的喜悦，“我来了。”
　　洛梦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脸上微微发热。她刚想说什么，目光却猛地定在了雷伊思的颈间——深蓝色制服的领口下，一抹浓郁如凝固葡萄酒般的深红色泽若隐若现！
　　他竟然……真的戴着那条石榴石项链！而且，那小巧的女款吊坠，就那样坦然地垂落在他线条分明的锁骨之间，与他沉静的气质形成一种奇妙的、却又异常和谐的反差。
　　“你……”洛梦的脸颊瞬间染上更深的红晕，声音带着点羞恼和不可思议，“你怎么真的戴上了？都说了……是女款的！”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拽，又觉得不合适，手停在半空。
　　雷伊思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吊坠，手指轻轻抚过那颗温润的深红石榴石，嘴角勾起一个带着点促狭和无比坦然的弧度：
　　“项链就是项链，分什么男款女款？好看，而且是你送的，这就够了。”他抬眼，蓝眸含笑地看着洛梦，眼神认真，“我很喜欢，谢谢。”
　　他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和那份毫不掩饰的珍视，让洛梦一时语塞，所有的抗议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那颗在雷伊思颈间闪烁的深红宝石，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羞涩，只能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随便你。”
　　“哟！这不是我们加迪尔亚的大忙人雷伊思少爷吗？终于舍得挪窝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熟悉的调侃。
　　“雷伊思！你这家伙，让我们好等！”另一个略显懒散的声音紧随其后。
　　狄拉和尼琪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狄拉笑嘻嘻地打量着雷伊思，目光在他胸前的石榴石项链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揶揄，但很体贴地没有点破。
　　尼琪则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雷伊思肩膀上，动作熟稔：“可算来了！新副本还等着你开荒呢！你新家的网速不知道行不行……”
　　雷伊思笑着承受了尼琪的“重击”，转向狄拉和尼琪，温和地打招呼：“好久不见。以后要麻烦你们多多关照了。”气氛轻松而愉快，仿佛又回到了加迪尔亚海边的时光。
　　洛梦站在雷伊思身边，听着他们三人熟悉的拌嘴和笑声，感受着雷伊思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沉静气息，连日来的疲惫和阴霾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温暖地洒在四人身上。

　　然而，就在这份温馨融洽的氛围中，洛梦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了来自A班教室深处角落的一道目光。
　　那目光阴郁、黏着，像冰冷的蛇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窥视，有自卑，或许还夹杂着一丝扭曲的羡慕和……难以察觉的怨毒？
　　洛梦的心微微一凛，顺着感觉望去。
　　只见在走廊光线较暗的角落，一个身形瘦削、脸色有些苍白的男生正低着头，假装在看书。他叫欧文·贝尔。洛梦认得他，一个和她一样，曾经是科迪那伙人欺凌对象的沉默男生。
　　他似乎总是缩在人群的阴影里，很少与人交流。此刻，他虽然没有直视这边，但那微微侧着的头和不自然的僵硬姿态，让洛梦确信，刚才那道令人不适的目光，正是来自他。
　　欧文似乎感觉到了洛梦的注视，身体猛地一颤，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书页里，只露出一个紧绷的下颌线和紧紧攥着书本、指节发白的手。
　　洛梦皱了皱眉，心底掠过一丝异样，但很快被狄拉欢快的笑声和雷伊思温和的询问声拉了回来。
　　她收回目光，将欧文那阴郁的窥探暂时抛在脑后，重新融入了眼前温暖的重逢之中。只是，那角落里的阴影，像一粒微小的尘埃，悄无声息地落入了阳光明媚的画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