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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上午十一点的餐厅里人还不算多,餐厅一侧正对着马场,另一侧是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竖着箭靶,一个技术不太熟练的男人正骑在马上射箭,只可惜每次都射不到靶上。

      唐绾一小勺一小勺地喝着面前的蘑菇奶油浓汤,热乎乎的食物填满空虚的胃部,她这才觉得舒服些了。

      诺亚的小嘴被炸鱼薯条塞得满满的,Jonah正在帮他挤第三波番茄酱。

      “我们会影响你工作吧?”唐绾看看周围的客人,担忧地问他。

      Jonah闻言抬头,黝黑的眼眸里情绪不明:“照顾你们就是我的工作啊,你们也是我的客人。”

      说完,他微微一笑:“我可不想有客人面色惨白地从马场回去,被别的客人看见了,还以为在这里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呢。”

      他这么一说,唐绾也笑了。

      “唐老师是因为看到了我身上的那些伤疤,被吓到了吧?”

      闻言,唐绾不禁惊讶于他的敏锐和直接。她本以为自己把情绪掩盖的很好了,却没想到还是被他看了出来。

      的确,她的确总在想他身上的那些伤疤。但要说被吓到倒也不至于,可总归还是……有些忌惮。

      “如果有机会,我很愿意把我的故事和你分享。”Jonah抬眼看着她,“唐老师也愿意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我?”唐绾有些结舌。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想听他的故事,但很确定自己并不愿意讲述自己的故事。

      Jonah看了她一眼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没等她回答,而是拿起纸巾擦了擦诺亚的嘴。

      莫名的,唐绾感觉一向好脾气的他似乎有些生气。

      这时,方才那个在玻璃窗后面射箭的人走到玻璃窗前,抬手对着Jonah的背影打招呼。见他不理,又对着唐绾笑眯眯地指了指他。

      唐绾盯着那人的脸看了一会儿,猛地意识到他是谁,不禁瞳孔地震。但她还是遵循那人的意思,向Jonah示意了一下。

      其实在她示意的前一秒,Jonah就已经察觉到什么,回过头去看了。他和玻璃窗后的男人比划了一下,回过头来,对唐绾抱以歉然的微笑:“我们昨天就约好了,不好意思,我要失陪了。”

      唐绾连忙点头:“已经很谢谢了。”

      不知是不是又是她的错觉,她觉得Jonah脸上的笑仿佛僵硬了一下。

      他还是彬彬有礼地离开了餐桌,唐绾一直等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窗旁的小门里才回过神来,问诺亚道:“吃饱了吗?”

      诺亚点头。

      唐绾掏出手机,给小曼姐打电话,不一会儿得到回信,说司机已经在路上了。

      唐绾便和诺亚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眼玻璃窗,只见Jonah已经换上一身新的马术服,手拿弯弓,背着箭筒,骑着Pegasus陪在那个男人身边了。

      那个男人似乎对他说了什么,Jonah点了点头。

      接着,他忽然催动骏马,Pegasus一改上次的温顺,由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快到箭靶跟前的时候,Jonah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几乎没有瞄准就射了出去。

      “砰”的一下,隔着玻璃都能听到巨大的声响。看似坚固的箭靶从中心被射穿,箭矢只是微微减速,紧接着又穿了第二个和第三个箭靶,最后钉在地面,扬起阵阵沙土。

      玻璃窗后的男人鼓起了掌,餐厅里的人也纷纷叫好。

      唐绾惊叹一声,诺亚更是张大了嘴巴。

      Jonah只是微微垂首,策马缓行。在经过玻璃窗时,他似乎透过玻璃窗向餐厅里看了一眼。

      但只是一眼,唐绾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

      莫名有些怅然,她抬起脚,想要带着诺亚离去,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再次环顾了一下在餐厅吃饭的客人。她很确定刚刚玻璃窗里面那男人回头的时候,很多客人都看见他的脸了,可他们对此没有丝毫反应,就好像那只是个毫不相干的路人甲一样。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客人的衣着,这方面她不是很懂,最多只认识香奈儿,迪奥这些大牌,但这些客人的衣服上并没有这些牌子的标志。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虽然他们衣着休闲,有些甚至像是地摊货,但穿在他们都莫名的合身。

      怎么形容呢……就好像那天在火锅店见到Jonah时,他身上穿的那件毫不起眼的黑色运动装一样。

      所以……唐绾心里大概有了数,对诺亚道:“外面太阳太大了,我们从地下出去好不好?”

      诺亚无所谓地点点头。

      唐绾顺着路标,搭乘电梯进入了地下停车场。只见停车场并不算大,却整整齐齐地停着四排豪车。停车场的顶灯打在上面,鎏金一般的光芒沿着流畅的车体婉转而下,简直是一场穷奢极欲的盛宴。

      “这些车都好漂亮啊!”诺亚也赞叹起来。

      接着,他忽然指着其中一辆车道:“这辆车家里也有!”

      唐绾定睛一看,是一辆银白色的保时捷。同样的车型她的确在诺亚家的车库里见到过,这大概也是车库里最便宜的一辆了,剩下的很多她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心里忽然没来由得有点发寒,她带着诺亚快步离开了凉爽的地下停车场,又搭乘电梯向出口走去。

      诺亚家的司机已经在大柳树下等着了,还是那辆低调的奔驰。

      司机接诺亚回家后,唐绾叫了辆车,本想输入万达商厦的地址,却又在最后一刻改成了回家。

      不知怎得,忽然就没了逛商场的兴趣了。

      她顶着骄阳走进黑洞洞的楼道,这是上世纪末的老建筑了,已经被划成危房,却迟迟没等来拆迁的通知。

      但这里的地理位置极好,属于是老城区的老建筑,离大多数重要地点都很近。因为这个,这里的房租甚至不便宜,已经算是大病初愈后重新迈进社会的她所能担负的极限了。

      她跺了跺脚,没反应,看来楼道里的灯又坏了。

      真不敢相信,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她竟然还要经历摸黑上楼这种上世纪恐怖片里才有的剧情。

      楼道里其实不用这么黑的,但无良邻居在窗户前堆了太多废家具,把唯一的光源遮挡了。废弃家具有棱有角的,也让摸黑上楼的她多了一层困难。

      她无奈地打开手机电筒,盯着脚下的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家在三楼,走到二楼拐角的时候,手机电筒照的光掠过,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东西,吓得大叫一声,往后一退,踩空了一级台阶,幸好左手握住了栏杆,这才没摔下去,但车祸后一直没好利索的右腿还是狠狠地扭了一下,顿时疼痛难忍。

      她额头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不由得在台阶上坐了下去,眼睛还是不死心地回头找刚刚那个始作俑者,看了半天,却发现只是从旧衣柜里翘出来的半个衣架。

      她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在地上捶了一下,忽然觉得无比沮丧。

      但最起码的理智还是在的,她立刻又叫了辆车,自己拖着疼痛的右腿,慢吞吞地下了楼。

      “尾号7788,去市医院?”司机跟她确认信息。

      唐绾疼得冷汗直冒,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司机也看出了她情况不对,很快就把她送到医院,还好心地搀扶她进去。

      好容易看了大夫,大夫说她只是扭伤了,问题不大,只是先前骨折的地方还没有完全恢复好,所以才会这么疼痛,建议她卧床休养,一周内都不要有剧烈活动。

      卧床休养……

      天天上班的人听到这样的医嘱应该会笑开花吧,但她正好相反。这两年内,反反复复,她不知道听了多少次这样的医嘱。没有特效药,没有立竿见影的神迹,医生对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四个字——卧床休养。

      哦,还有另外四个——按时吃药。

      从药房拿了药,她提着沉甸甸的小塑料袋子,觉得天地都昏暗了下来。

      她又想起了车祸发生后的那几周,她几乎每时每刻都能闻见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那样浓烈的血腥味。在那之前她不知道血腥味是这么恶心的,她以为就是淡淡的铁锈味,可那是因为她闻得不够多。大量的血液是一种有温度的,暖呼呼的味道。那种味道会从鼻腔一直延伸到肺腑,延伸进胃里,让人头晕脑胀,忍不住有呕吐的欲望。

      她又想起手术后卧床的那几个月,那漫长的几个月,油腻的头发,后背的褥疮,酸痛的腰部,和逐渐失去感知的双腿。

      她想到自己术后第一次拄着拐杖站起来,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她好像真的成了一个没有腿的残疾人。

      医生说,能保住右腿,她已经很幸运了。但她的右腿上从此多了一道三十公分的大疤,从那以后她再没有穿过短裤短裙。

      还有额头上的那道疤,医生说那是一道几乎要了她性命的伤,她经过这么猛烈的撞击,没有失忆,没有变傻,已经是万幸。

      他们都说她是幸运的,可她真的幸运吗?

      她站在反光的玻璃门前,看着镜面里破碎的自己——这样的自己,真的是幸运的吗?

      她从医院借了一副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走上医院门口的林荫道。一路往西,一路往西,不知走了多久,她来到一个杳无人烟的破败的小公园。

      不知道为什么,看似如此鲜亮的城市外袍下,竟然隐藏着这许多破破烂烂的犄角旮旯。而她呢,却总能准确找到这些犄角旮旯的位置。

      走进小公园里,她在一张脏兮兮的连椅上坐下,把装着扭伤药的塑料袋扔到一边,从包里掏出了药盒。小小的白色药片静静地躺在里面,一共五片。大夫叮嘱过,一天不能超过一片。

      她从里面倒出来一片,放在摊开的手掌上。

      然后又倒出来一片,两个药片并排躺在一起,感觉好多了。

      但还不够好。

      她又倒出来一片,三片,更完美了。

      接着,她直接把药盒倒扣在手掌上,拿开,五片药片都在手心里了。

      一下子把这五片都吞进去会怎么样呢?

      她忍不住这样想,怎么也忍不住。

      一年前那个闷热异常的夜里,她坐在窗边,就是这样盯着手心里的药片,盯得太久太久了,还是没忍住,将它们都吞进了肚子里。

      那一次比车祸还凶险,她差点就没了。

      苏醒后,家里人都来了。元鸢也来了。他们都哭了,不知哭了多少次,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责怪她。

      可能她们也知道,最最自责的那个,其实是她自己。

      她不想这样的,她怎么可能想这样呢?从小到大,她从未动过这个念头。

      但现在她的身体不归她管了,她好像一具被操控的木偶,操控她的,是她操蛋的情绪。

      现在,她盯着手心里的药片,知道不能吞下去。

      可她的情绪上来了,她太渴望了,就那么一下,全吞进口里,一颗不剩,不好吗?

      四周的天越来越暗了,明明还没到晚上啊。

      什么,开始下雨了吗?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是晴天啊。

      夏天的雨,为什么这么冷?

      她抬起头,眼前是一条狭窄的人行道,旁边平行着一条红色的自行车道。

      右手边的建筑上飘扬着黑红金三色国旗,国旗下是两个巨大的蓝色的单词:Deutsche Bank。

      不……她又回来了。

      又回到那个寂静的雨天。

      刚刚参加完一个数学活动,孩子们累了一整天,回来的路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默默赶路。

      这时,到了前面拐弯的地方。她喊住最前面的孩子,让他带队右转。

      孩子看了她一眼,没回答,闷头转向右侧。她走在队伍中间,拐过去的时候,就见一辆大卡车左冲右撞地朝他们开了过来。

      那一刻她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完全是本能地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小孩子被吓傻了,动都动不了。她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两个男孩,剩下的那个女孩抓着她的外套,她只来得及把她往旁边一扯,那排山倒海的撞击就来了。

      那撞击就来了……

      “啪!”的一下,不知道谁把灯关了。

      整个世界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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