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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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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还在飘,后院棚子下的山羊像是吃了枪药,看见陈向南抄着麻绳过来,那只最壮的公羊突然支棱起耳朵,后腿在泥地里刨出个深坑,发出“咩——”的一声长叫,嗓门堪比戏台子上的花脸。
陈向南刚解开绳结,那畜生就猛地往后一挣,粗麻绳瞬间从他手里溜出去,带着他踉跄着撞在棚柱上,后脑勺磕得“咚”一声。
“祖宗。”陈向南揉着后脑勺直龇牙,抬头就看见凌越站在棚子口,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正饶有兴致地看他出糗,嘴角那抹笑怎么看都像在憋坏。
“需要帮忙吗,‘驯兽师’?”凌越挑眉,视线落在公羊那对油光锃亮的弯角上,“它好像不太待见你。”
陈向南正想怼回去,那公羊突然调转方向,冲着凌越的白衬衫猛喷了个响鼻,喷出的黏液在衬衫上洇出片黄渍,像幅抽象派涂鸦。
凌越的脸瞬间绿了。他僵在原地,抬手想去擦,又嫌恶地缩回手,那表情像是摸到了什么剧毒之物。
“噗嗤。”陈向南没忍住笑出了声,看见凌越吃瘪,心里那点闷气突然散了大半,“确实不待见我,很待见你的衣服。”
“闭嘴。”凌越扯着衬衫下摆抖了抖,黏液却像焊死在上面,“还搬不搬?再磨蹭我让它给你跳支芭蕾。”
说着他撸起袖子,露出腕上那块镶钻的手表——此刻正被公羊的口水溅了个正着。
凌越深吸一口气,学着陈向南的样子去抓绳头,谁料那公羊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他动作生疏,突然弓起身子往前一顶,竟把凌越撞得连连后退,后腰结结实实磕在剁肉的青石板上,发出“嗷”的一声闷哼。
“哎哟,你这身段,跟羊较劲都像跳探戈,我看你才是学跳舞的吧。”陈向南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麻绳都差点掉地上。
凌越捂着后腰瞪他,刚想发作,却见公羊趁机挣脱,撒开蹄子往后院冲,路过堆陶土的角落时,尾巴一甩,精准地扫掉了陈向南晾在竹竿上的蓝布褂子,褂子飘飘悠悠落在泥水里。
“你还笑!”陈向南急了,追羊时没留神,一脚踩进公羊刚拉的粪堆里,胶鞋“咕叽”一声,那股酸臭味直冲脑门。
凌越看着他踮着脚跳脚的样子,突然低笑出声。
他绕到公羊前头,不知哪来的机灵,突然学了声猫叫——又尖又细,跟他本人的气质半点不搭。
公羊愣是被这声猫叫唬住了,站在原地歪着脑袋,像台卡壳的机器。
“还愣着?”凌越朝陈向南扬下巴,“再不来我让它啃你衣服了。”
陈向南这才反应过来,扑过去抓住绳头,两人一左一右拽着,总算把这尊“活祖宗”往屠宰台拖。
公羊不甘心,四蹄在泥地里犁出四道沟,突然猛地一甩头,绳子瞬间缠上凌越的手腕,把他那块名表勒得死死的。
“这羊成精了吧!”凌越试图解绳子,却越缠越紧,手表链卡进肉里,疼得他龇牙咧嘴,“早知道给它灌瓶二锅头了!”
陈向南笑得直不起腰,解绳子时手都在抖,结果没抓稳,绳子一松,公羊顺势往前一冲,凌越躲闪不及,被它结结实实地撞在膝盖上,顿时单膝跪地,对着公羊行了个标准的“求婚礼”。
后院突然静了。公羊“咩”了一声,像是在嘲笑。
陈向南的笑声卡在喉咙里,看着凌越跪在泥地里,白衬衫沾满污渍,头发被雨水打湿,狼狈得像只落汤鸡,突然觉得这场景又滑稽又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还不扶我起来?”凌越没好气地瞪他,“想让我给它磕三个响头?”
陈向南憋着笑走过去“你可以睡他了,你都求婚了”刚抓住凌越的胳膊,就听见胖老板在后厨喊:“羊牵来了没?我这锅都烧开了!”
“来了来了!”陈向南应着,和凌越一起发力,总算把公羊按在了屠宰台上。
公羊还在挣扎,蹄子蹬起的泥点溅了凌越一脸,他抹了把脸,摸到一手泥,突然对着陈向南笑得促狭:“这下好了,咱俩算共患‘难’了——你踩粪堆,我吃羊唾沫。”
陈向南没理他,转身去拿水桶,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两人沾满泥污的身上,竟有种荒诞的暖意。
俩人把羊炖到锅里,已经凌晨两点了,凌越先上了楼,陈向南还在下面忙碌,有一下没一下的择着香菜,心里不断回响着凌越的话。
跳舞,这个词从他高二退学就渐渐远离他的生活。
于现在的的他而言,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这么说吧,但是想想的话还是可以的吧?
想到这,陈向南轻轻哼起一首民族小调,用手打着节拍,踮起脚,走着舞步,享受这属于他自己的欢愉。
陈向南上楼发现凌越已经毫不客气的睡着了,他搬了个凳子,仔仔细细的打量起这个轻浮的外地人。
凌越的睡姿算不上规矩,一只胳膊垂在床沿,手腕骨突兀地凸起。
这人睡着时倒没了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眉眼舒展开,睫毛长得不像话,垂下来能遮住半只眼,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浅影,像沾了层细雪。
鼻梁高挺,山根处有道淡淡的光影,衬得侧脸线条又硬又干净,可到了嘴唇那里又软下来,唇角微微翘着,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陈向南的目光往下滑,落在凌越露在外面的手腕上。骨节分明,手背上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土,灰扑扑的,却奇异地衬得那片皮肤更白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练舞时磨出茧子的手心,低头看看了,皱纹横生,细小的疤痕遍布。
“南方人都长这样?”他在心里嘀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膝盖上磨破的布料。
阁楼里弥漫着羊汤的腥气和陶土的潮味,可凌越躺在这儿,竟像是把这破地方的糙气都压下去了些,连呼吸都轻得像羽毛。
他想起高二那年舞蹈室的镜子,自己旋转时裙摆扬起的弧度,和凌越现在微曲的长腿在月光下划出的线条,居然有几分重合的错觉。
他从箱子里翻出条洗得发白的蓝布毯,给凌越盖上。
毯子边角磨出了毛边,盖到凌越腰际就够不着了,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陈向南的目光在那道腰线停了停,突然想起《陶魂》里那个托举动作,舞伴的腰也是这样,柔韧又有力量,能撑起整个旋转的重心
陈向南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低头假装整理什么,耳朵却竖着听凌越的呼吸声——均匀,沉稳,像山涧里的流水。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跟我一样蹲在羊汤馆。”他撇撇嘴,心里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就像看到窑里烧出的精品瓷,明知跟自己这堆粗陶不是一路,还是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风从破窗钻进来,吹得凌越额前的碎发动了动。
陈向南瞥了眼手机,3:20,他索性蜷在凳子上,头轻轻靠在门板上,鼻尖萦绕着凌越身上淡淡的墨味,混着陶土的腥气,竟不觉得难闻。
“反正就借住几天。”他迷迷糊糊地想,眼皮越来越沉,“看完这张好看的脸,就忘了。”
意识彻底模糊前,他好像又听见了《陶魂》的旋律,这次不是在梦里,是从凌越平稳的呼吸声里钻出来的,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他发烫的耳尖上。
陈向南发丝垂下来,扫过挺拔的鼻梁,像只胆小的鸟,落了又飞。
天快亮时,凌越先醒了。
晨光把阁楼染成淡金色,他动了动,发现身上盖着条陌生的毯子。
低头一看,正对上陈向南的睡颜——少年头枕在他的胳膊上,睫毛上沾着点陶土灰,嘴角还挂着点没干的口水。
凌越忽然觉得有趣,抬手想戳戳他泛红的耳垂。
指尖刚要碰到,陈向南猛地睁开眼,瞳孔里还蒙着层睡意,看清是他,耳朵“腾”地红了,跟被烫了似的往后缩,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醒了就赶紧走。”陈向南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起身时凳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响。
凌越忍着笑跟下楼,看陈向南往羊汤里撒香菜,动作有点僵硬。
他靠在灶台边,故意逗他:“刚才谁把口水蹭我胳膊上了?”
陈向南的手顿了顿,香菜叶飘进锅里,溅起的汤星烫得他缩了手。“你胡说。”他梗着脖子反驳,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
灶火噼啪作响,凌越忽然正经起来:“你晚上不回家?”
他以为这少年跟家里闹了别扭,像他见过的那些叛逆小孩,总爱躲在外面较劲。
陈向南往灶里添柴的动作停了。火星子溅到他手背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过了半天才低声说:“没家了。”
凌越愣住了。
“去年我妈查出来尿毒症,”陈向南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散什么似的,“把房子卖了凑透析费。现在她住医院,我在羊汤馆帮工,晚上就睡阁楼。”
他低头搅着锅里的羊汤,汤面泛起细密的泡沫,像他没说出口的话。“我确实以前是跳舞的,现在不跳了,是因为要挣钱。”
凌越想起那张被虫蛀的奖状,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喜欢往土里埋东西——有些重量,总得找个地方寄存。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拿起碗,盛了两碗羊汤,往陈向南碗里多放了两勺肉。
陈向南抬头看他,眼里有点诧异,随即又笑起来,半开玩笑似地说“哎,那个,你可别可怜我。”
凌越避开他的目光,假装吹着汤面的热气:“快吃,凉了就不好喝了。”
凌越搅了搅羊汤,认真开口“我叫凌越。”
陈向南被他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搞得一惊,却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羊汤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脸。
窗外,老槐树上的红绸灯笼被风吹得轻晃,这次不像在等信号,倒像在为谁悄悄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