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那年雨夜》邱莹莹

5、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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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五章余波荡漾

　　2002年5月21日，曼谷

　　寺庙的钟声在清晨的薄雾中回荡，低沉而悠长。阿侬跪在佛堂前，双手合十，眼前的小棺材被白色茉莉花环绕，温欣儿安详的面容透过玻璃窗清晰可见。八岁的女儿穿着她最爱的白色连衣裙，像是睡着了，只是永远不会再醒来。

　　"夫人，该准备火葬仪式了。"寺庙的僧人轻声提醒。

　　阿侬机械地点点头，却无法将目光从女儿脸上移开。三天了，自从医院宣布温欣儿死亡，她就像行尸走肉般活着。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玻璃渣般的疼痛，每一次眨眼都会浮现女儿生前的画面——温欣儿学走路时摇摇晃晃的样子，她第一次说"妈妈"时奶声奶气的语调，她偷偷把不爱吃的胡萝卜藏在饭桌下的狡黠笑容...

　　"阿侬。"温猜轻轻搭上妻子的肩膀，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嘶哑，"邱家来人了。"

　　阿侬转过头，看到邱志明和邱丽站在佛堂门口，身后跟着坐在轮椅上的邱莹莹，她腿上还打着石膏。邱丽一身黑衣，面容憔悴得几乎认不出来，而一向威严的邱志明此刻佝偻着背，仿佛老了十岁。

　　"我们来...送欣儿最后一程。"邱丽用生硬的泰语说，声音颤抖。

　　阿侬的胸口涌上一股热流。她想尖叫，想质问这对中国夫妇为什么要把温欣儿带到大皇宫，为什么要改变女儿原本平静的生活。但当她看到邱丽红肿的双眼和颤抖的嘴唇时，那些愤怒突然化作了同病相怜的悲悯。

　　"谢谢。"阿侬最终只说出这两个字。

　　邱丽缓步走向棺材，当她看到里面的温欣儿时，突然跪倒在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我的孩子...我的女儿啊..."

　　这声哭喊撕裂了佛堂的宁静。邱志明快步上前想扶起妻子，却被她推开。邱丽匍匐着爬到棺材前，双手贴在玻璃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还没来得及听你叫我一声妈妈..."她哽咽着用中文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你..."

　　阿侬虽然听不懂中文，但那份悲痛无需言语。她走到邱丽身边，轻轻搂住这个失去亲生女儿的母亲。两个女人在温欣儿的棺材前相拥而泣，不同的语言，相同的痛楚。

　　邱莹莹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的表情复杂难辨，手指紧握着轮椅扶手，指节发白。林叔推着她靠近棺材，她凝视着温欣儿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嘴唇微微颤抖。

　　"姐姐..."她轻声用中文唤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承认这个称呼。

　　一阵风吹进佛堂，带来茉莉花的清香。邱莹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迅速塞进了棺材下方的花丛中。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动作，除了站在角落的林叔——他眯起眼睛，但什么也没说。

　　"我们想带欣儿回中国安葬。"邱志明突然开口，打破了哀伤的氛围，"她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应该长眠在邱家祖坟。"

　　阿侬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悲伤瞬间被怒火取代："不！欣儿是我的女儿，她生在泰国，长在泰国，应该按照佛教传统火化！"

　　"但她骨子里流的是邱家的血！"邱志明提高了声音，"我们有最好的墓园——"

　　"血？"阿侬冷笑一声，站起身，"这八年来，是谁在她发烧时整夜不睡？是谁教她走路说话？是谁给她讲故事哄她入睡？血算什么？爱才是真正的亲情！"

　　佛堂里一片寂静，只有蜡烛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僧人们低头诵经，假装没听见这场争执。

　　邱丽突然向阿侬和温猜跪了下来，行了一个标准的泰国跪拜礼。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对不起...对不起..."邱丽泣不成声，"谢谢你们...把欣儿养得这么好...她是个善良、懂事的好孩子...我们...我们没资格和你们争..."

　　邱志明想说什么，但被妻子拉住了。邱丽站起身，走到棺材前，轻轻放下一张照片——那是他们在大皇宫前拍的"全家福"，照片上温欣儿站在她和邱志明中间，笑得有些勉强。

　　"让她安息吧，按照你们的方式。"邱丽对阿侬说，"我只求...能常来看看她。"

　　阿侬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点点头，伸手握住了邱丽的手。两个母亲站在女儿的棺材前，共同承受着这世上最深的痛。

　　火葬仪式在正午举行。按照佛教传统，温欣儿的小棺材被放在柴堆上，住持诵经后，温猜亲手点燃了柴堆。火焰升腾而起，带着茉莉花的香气和佛经的吟诵，送温欣儿的灵魂前往轮回。

　　邱丽靠在丈夫怀里痛哭，而阿侬则跪在火堆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火焰吞噬女儿的身体。温猜站在妻子身后，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布袋——里面装着温欣儿的一些头发和指甲，将作为纪念保存下来。

　　邱莹莹坐在轮椅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她的表情依然难以捉摸，时不时摸一下自己的口袋，好像在确认什么东西还在。

　　仪式结束后，众人回到寺庙的休息室。邱志明将一张支票递给温猜："这是给欣儿的...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温猜看了一眼金额——五十万泰铢，相当于他经营杂货店十年的收入。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摇摇头："欣儿不是商品，不能用钱衡量。"

　　邱志明尴尬地收回支票，换了个方式："那...请允许我们资助寺庙为欣儿建一座小佛塔，存放她的骨灰。这样我们...都能有个地方悼念她。"

　　这次温猜没有拒绝。住持欣然同意了这个提议，并说会亲自监督佛塔的建造。

　　当大人们讨论细节时，邱莹莹悄悄溜出了休息室，来到寺庙后院的菩提树下。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之前藏起来的纸——是DNA检测报告的复印件。她盯着上面复杂的图表和数据，眉头紧锁。

　　"看不懂就别勉强了。"林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得邱莹莹差点把纸掉在地上。

　　"你...你跟踪我？"邱莹莹恼怒地转身。

　　林叔耸耸肩："老爷让我看着你，腿伤还没好，别乱跑。"他瞥了一眼那张纸，"还在想那个检测结果？"

　　邱莹莹咬住下唇："林叔，你说...医院会不会搞错了？也许我根本不是温家的孩子，也许..."

　　"也许温欣儿也不是邱家的孩子？"林叔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谁知道呢？医院每天那么多新生儿..."

　　邱莹莹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但爸爸妈妈已经认定欣儿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了。"

　　"血缘重要吗？"林叔突然问道，"欣儿小姐到死都认为自己是温家的孩子。在她心里，阿侬和温猜才是她的父母。"

　　邱莹莹沉默了，低头看着手中的报告。一阵风吹来，几片菩提树叶飘落，其中一片正好盖在报告上"99.99%亲子关系"的数字上。

　　与此同时，在寺庙的另一侧，温猜正在整理女儿的遗物。大部分东西已经随火葬烧掉了，只留下一个小背包——温欣儿去大皇宫那天背的。他小心地打开背包，里面有一包纸巾、半块巧克力和一个绣着小花的小布袋。

　　温猜打开布袋，倒出里面的东西——几根头发，用一张纸条小心包着。他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泰文："爸爸妈妈的头发，证明我们是一家人"。

　　这个坚强的泰国男人终于崩溃，抱着女儿的小背包嚎啕大哭。阿侬闻声赶来，看到丈夫手中的纸条后，也跪倒在地。两个人抱头痛哭，周围的人都默默退开，给他们留出私人空间。

　　邱丽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眼泪再次涌出。她转身对丈夫说："我们回中国后，把莹莹送来泰国住一段时间吧。"

　　"什么？"邱志明惊讶地看着妻子，"送她来这个...这个杂货店？"

　　"那是她亲生父母的家。"邱丽轻声说，"而且...我想欣儿会希望有人替她陪伴阿侬和温猜。"

　　邱志明想反对，但看到妻子坚定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好吧，等莹莹腿伤好了再说。"

　　夕阳西下，寺庙的钟声再次响起，宣告一天的结束。温欣儿的骨灰被暂时安放在寺庙的灵堂里，等待专属佛塔建成。两个家庭在寺庙门口道别，约定佛塔落成时再相聚。

　　邱家的奔驰车缓缓驶离时，邱莹莹透过车窗回望寺庙。她看到阿侬和温猜相互搀扶着走向他们破旧的小摩托车，两个身影在夕阳下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坚韧。

　　"妈妈，"邱莹莹突然开口，"欣儿...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邱丽愣了一下，然后温柔地说："她很善良，很懂事，听说在学校总是帮助其他孩子...她喜欢画画，尤其是画大象..."

　　邱莹莹静静地听着，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对越来越远的泰国夫妇身上。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DNA报告，但这次，她没有掏出来。

　　车子转过一个弯，寺庙和温家夫妇都看不见了。邱莹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温欣儿躺在棺材里的样子——那么平静，那么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在那一刻，邱莹莹做出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