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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无声的巡视与失控的咒骂 ...

  •   暴怒环的铁锈味里开始掺进檀香时,艾德里安正用伊瑟克留下的金血瓶当镇纸,压着从黑市淘来的《地狱逃生气象学》。书页上用烧焦的羽毛笔写着:“当硫磺云呈现出圣母悲悯状时,抓紧你的仇家跑路——那是天堂来人的前兆。”

      “胡扯。”他嗤笑一声,指尖划过冰凉的瓶身。距离伊瑟克上次来已经过去五天,木屋门口的台阶被他踩出了浅坑,克里斯汀说他像只守着骨头的野狗,明明急得转圈,偏要装作在研究蚂蚁搬家。

      “蚂蚁可不会在你门口拉金色的屎。”克里斯汀叼着根硫磺烟,用脚踢了踢门廊下那撮可疑的金粉——昨天早上发现的,像是谁路过时不小心蹭掉的。

      艾德里安的心脏猛地一跳,嘴上却依旧刻薄:“说不定是哪个蠢货恶魔涂了廉价金漆,想装天使骗吃骗喝。”他把金血瓶塞进怀里,像是怕被那金粉污染,“色欲环上周就抓了个这样的,翅膀是用鸡毛粘的。”

      克里斯汀翻了个白眼,没再戳穿他。这些天艾德里安的反常连聋子都能看出来:他会对着收音机里关于天堂的新闻一动不动,会把伊瑟克碰过的铁架床擦得发亮,甚至会在夜里对着那五个金血瓶自言自语,虽然说的全是“蠢货”“面瘫”之类的词。

      第六天清晨,收音机里的摇滚突然被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打断。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嘶吼着划破空气:“——他们来了!天堂的人来了!在贪婪环广场!重复!六翼天使长带队!不是伊瑟克!”

      艾德里安手里的金血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幸好铺着厚厚的干草,没碎。他像被烫到似的扑过去捡起来,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黑眼睛里瞬间布满了红血丝。

      “操!”克里斯汀一把抓过收音机,音量调得震天响。

      电流声过后,是更混乱的播报:“……三位六翼天使!其中一位是常年驻守炼狱边境的米迦勒大人!随行士兵手持圣光弩!目前正在巡视市场,未发生冲突……重复,未发生任何冲突……”

      “米迦勒?”艾德里安的声音发紧,像被铁钳夹住了喉咙。他记得这个名字,在天堂时听其他天使提起过,这位天使长以铁腕著称,铠甲上永远沾着炼狱恶魔的黑血,据说他的圣光弩能直接净化高阶恶魔的灵魂,手段比圣父还不留情面。

      “驻守炼狱的煞星怎么会来地狱?”克里斯汀的脸色也变了,猩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这绝对不是例行巡视!”

      两人冲出木屋,爬上机械厂最高的那个锈齿轮。远处的天空泛着诡异的白光,那是圣光特有的颜色,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盖在暴怒环上空。贪婪环方向传来隐约的喧嚣,像是无数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在集体尖叫。

      “看那边!”克里斯汀指着东边的天空。一个巨大的投影悬浮在半空,画面晃动得厉害,显然是某个不要命的恶魔在偷拍——

      镜头里,几个穿着纯白铠甲的身影正走在贪婪环的街道上。为首的那个六翼天使长面容冷峻,铂金色的短发被圣光镀上一层冷芒,六对翅膀展开时边缘泛着锋利的光刃,每一根羽毛都像淬了冰的战刀。他左手按在腰间的圣光弩上,右手戴着露指手套,指节因为常年握武器而泛着硬茧,路过一个贩卖“天使泪”仿制品的小摊时,他只是用靴尖挑了挑摊位布,那布料就瞬间冒出白烟,化为灰烬。

      他们没有拔剑,没有释放大规模圣光,甚至没有看周围那些惊恐的恶魔,只是像在自家训练场踱步似的,慢悠悠地巡视着。但每个经过他们身边的恶魔都像被无形的墙推开,连呼吸都带着颤抖,仿佛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被净化成虚无。

      “他们在干什么?”克里斯汀看得目瞪口呆,“示威吗?”

      艾德里安没说话,死死盯着那个投影。画面里的米迦勒突然停下脚步,冰灰色的眼睛扫过镜头,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让人觉得像被钉在了审判架上。他的翅膀完整无缺,羽毛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和伊瑟克那布满伤疤的背部形成最残忍的对比。

      “不对劲。”艾德里安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太不对劲了。”

      天堂的天使从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地狱,更不会像这样“平静”地巡视。他们越是克制,背后藏着的阴谋就越锋利,像米迦勒那把从不离身的圣光弩,箭尖永远对着猎物的心脏。

      投影突然中断,变成一片雪花。收音机里传来新的播报,声音抖得像筛糠:“……天使长米迦勒发布声明,称此次前来是为了‘维护两界秩序’,未提及任何关于伊瑟克大人的消息……重复,未提及伊瑟克大人……”

      “没提他。”克里斯汀松了口气,“也许真的只是巡视。”

      “没提才更可怕。”艾德里安从齿轮上跳下来,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如果伊瑟克没事,他们为什么不提?如果他还在天堂,米迦勒凭什么代他巡视地狱?”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进克里斯汀心里。是啊,没提,本身就是最可怕的信号。

      两人冲回木屋时,收音机里的混乱已经升级。各地的恶魔领主都在发表声明,有的叫嚣着要“驱逐天使入侵者”,有的则在暗地里联系,显然在密谋着什么。最让人不安的是,所有的报道都在刻意回避伊瑟克的名字,仿佛这个曾经的六翼天使长从未存在过。

      “他们在抹掉他的痕迹。”艾德里安把那五个金血瓶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就像矿道里那些被硫磺水侵蚀的脚印。”

      “别自己吓自己。”克里斯汀试图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发颤,“也许……也许伊瑟克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不方便露面。”

      “秘密任务?”艾德里安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尖锐,“是啊,秘密到连自己人都要装作不认识他!秘密到要让米迦勒那个刽子手来替他‘维护秩序’!”

      他猛地把金血瓶摔在桌上,幸好瓶子结实,只是发出沉闷的响声。金色的液体在瓶中剧烈晃动,像他此刻翻涌的情绪。

      “你他妈冷静点!”克里斯汀抓住他的胳膊,猩红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现在发火有什么用?”

      “冷静?”艾德里安甩开她的手,黑眼睛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你让我怎么冷静?看着那群披着白铠甲的屠夫在地狱散步,看着他们像抹掉灰尘一样抹掉伊瑟克的存在?”

      他开始在狭小的木屋里踱步,胸腔里的法术疯狂冲撞,逼着他说出更恶毒的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那快要将他撕裂的恐惧。

      “那个蠢货!我就知道他会出事!”艾德里安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愤怒,“自以为是的天使长!以为自己能对抗整个天堂?现在好了!被圣父扒了翅膀扔去喂炼狱的恶鬼了吧?!”

      “艾德里安!”克里斯汀厉声打断他,“你他妈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吗?”艾德里安猛地转过身,黑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他就是个蠢货!自大狂!以为自己是救世主?结果呢?连自己都保不住!现在被人追得像条丧家之犬,说不定早就变成米迦勒弩下的筛子了!”

      他一边骂,一边随手抓起桌上的东西往地上砸。缺腿的桌子被掀翻,武器箱里的短刀散落一地,那个装着《地狱逃生气象学》的布袋被他踩在脚下,书页从破口处露出来,被他碾得粉碎。

      “他活该!”艾德里安的声音开始发颤,却依旧停不下来,“谁让他多管闲事!谁让他非要来地狱!谁让他……谁让他留这些破血瓶给我!”

      他指着桌上的金血瓶,手指抖得厉害:“现在好了!他死了!我拿着这些破玩意儿有什么用?当纪念品吗?纪念他这个蠢货是怎么把自己作死的?!”

      克里斯汀看着他,突然说不出话来。她看到艾德里安的眼睛红了,看到他骂人时嘴唇在哆嗦,看到他砸东西的动作越来越无力,像个找不到方向的孩子。

      他哪里是在骂伊瑟克,他分明是在骂自己。骂自己的无能为力,骂自己的胆小懦弱,骂自己连一句“小心”都说不出口,只能用这种最伤人的方式来掩饰内心的恐慌。

      “够了。”克里斯汀走过去,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别骂了。”

      艾德里安的身体一僵,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软肋。他猛地推开克里斯汀,冲到墙角,背对着她蹲下身,双手死死捂住脸。

      木屋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呼吸声。

      克里斯汀看着他颤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捡起地上的金血瓶,一个个擦干净,放回桌上。然后默默地收拾起散落的武器和书本,把掀翻的桌子扶起来。

      外面的喧嚣还在继续,收音机里不断传来新的消息:“……色欲环领主宣布与米迦勒大人‘和平共处’……暴怒环的士兵开始在边境集结……有匿名消息称,伊瑟克大人已被剥夺天使身份,列为天界叛徒……”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艾德里安心上。

      他蹲在墙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那些恶毒的咒骂还堵在喉咙里,却再也说不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疼痛。

      他想起伊瑟克苍白的脸,想起他渗血的绷带,想起他冰蓝色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温柔,想起他说“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如果……如果那些话都是骗他的呢?

      如果伊瑟克真的像谣言说的那样,已经陨落,或者被剥夺身份,甚至……被米迦勒抓住了呢?

      那他留下的这些金血瓶,算什么?

      最后的施舍吗?

      “操……”艾德里安低骂一声,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里渗出来,不是血,是眼泪。

      他有多恨伊瑟克的隐瞒和自以为是,就有多怕失去他。这种矛盾的情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让他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克里斯汀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门口,背对着他站着,像一道屏障,挡住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恶意。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艾德里安才慢慢抬起头。他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依旧嘴硬地骂了一句:“那个……蠢货。”

      只是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尖锐和疯狂,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克里斯汀转过身,递给她一瓶没开封的硫磺威士忌。“喝了吧。”她说,“至少能睡一会儿。”

      艾德里安接过酒瓶,没有喝,只是紧紧攥在手里。

      “他会来的。”艾德里安突然说,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对吗?他答应过的。”

      克里斯汀看着他,点了点头:“嗯,他会来的。”

      虽然她心里也没底。

      天堂的天使还在地狱巡视,谣言像野草一样疯长。伊瑟克的名字成了禁忌,没人敢提起,却又人人都在议论。地狱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像一个装满了火药的桶,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艾德里安依旧每天咒骂,只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他会对着门口骂,对着金血瓶骂,对着收音机里米迦勒的名字骂,骂到最后,往往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然后偷偷抹掉眼角的湿痕。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擦拭那五个金血瓶,每天都要检查一遍藏在床底的暗格,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克里斯汀看在眼里,没有戳破,只是默默地多准备了一些清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七天傍晚,当最后一缕光消失在地平线时,艾德里安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攥着一个金血瓶。远处的天空依旧泛着淡淡的白光,提醒着所有人,天堂的眼睛还在注视着这里。

      “喂,”克里斯汀走出来,递给她一块记忆面包,“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下周真的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艾德里安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喝掉这些血。”他顿了顿,补充道,“然后去找他。”

      “去找他?”克里斯汀愣了一下,“去哪里找?天堂吗?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知道。”艾德里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意味着可能会死。但总比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等着强。”

      他不想再用恶毒的话语来掩饰自己的真心了。如果伊瑟克真的出事了,他至少要知道真相。哪怕那个真相会让他痛不欲生,哪怕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克里斯汀看着他,突然笑了:“行啊。如果你真要去,算我一个。”

      艾德里安转过头,看着她猩红的眼睛,第一次没有说出刻薄的话。“谢谢。”

      “谢什么。”克里斯汀耸耸肩,“好歹也算共患难过。再说了,我还没看够你对着伊瑟克骂骂咧咧,结果被他一个眼神就弄得脸红的样子。”

      艾德里安的耳朵瞬间红了,嘴硬道:“胡说八道。”

      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傍晚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缕微弱的光,刺破了笼罩在暴怒环上空的阴霾。

      夜幕渐渐降临,暴怒环的街道上开始响起零星的枪声,显然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但在废弃的机械厂里,在这间破旧的木屋里,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

      艾德里安靠在门框上,手里依旧攥着那个金血瓶。

      他不知道伊瑟克能不能听到他的祈祷,不知道那些恶毒的话语会不会像诅咒一样应验,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会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只知道,自己会等下去。

      等那个可能永远不会来的人,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揭晓的答案。

      在这混乱的地狱里,在这无声的巡视和失控的咒骂中,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夜越来越深,远处的枪声渐渐平息。艾德里安打了个哈欠,靠在门框上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伊瑟克推开了木门,依旧是那副面瘫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新的金血瓶,对他说:“我来了。”

      他想骂一句“蠢货”,却在开口的瞬间,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一次,没有法术的压制,没有恶毒的伪装,只有纯粹的、滚烫的泪水,和一句在心里憋了太久的话:

      “你他妈总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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