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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风暴将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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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合金门在西里尔(或者说,此刻掌控着这具躯壳的存在)身后重重合拢,隔绝了医疗室内洛兰惊疑不定的目光,却隔绝不了那如同跗骨之蛆般啃噬灵魂的混乱与剧痛。
走廊冰冷的光线刺入林默(他无比清晰地确认,此刻主导的,是林默!)混乱的视野。脚下昂贵的地毯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泥沼,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额角突突直跳,太阳穴如同被烧红的铁钎反复贯穿,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颅内一阵毁灭性的轰鸣!那不是身体的疲惫,是灵魂深处被强行撕裂、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志疯狂拉扯的酷刑!
(西里尔!)林默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停下!)
(低贱的雌奴……竟敢质疑……废物……价值……)属于西里尔·阿斯塔的冰冷意志,如同被洛兰那句“我还能飞吗?”彻底激怒的毒蛇,在躯壳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反扑!那是对“所有物”功能被质疑的暴怒,是对“权威”被脆弱目光试探的憎恶,更是对林默这个“异端”掌控身体的极端排斥!
两种意志激烈碰撞!林默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粉碎机,属于地球外科医生的冷静、悲悯和职业责任感,正被西里尔那狂暴、冷酷、充满占有欲的本能一点点绞碎、吞噬!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闪烁着不祥的彩色光斑。
“呃……嗬……”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喘息从林默紧咬的牙关中泄出。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猛地撞向冰冷的金属墙壁,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冰冷的触感短暂地刺激着皮肤,却丝毫无法缓解灵魂层面的撕裂剧痛。他用手肘死死抵着墙壁,另一只手用力抓挠着自己的前襟,昂贵的布料在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仿佛想将胸腔里那颗因双重意志搏斗而濒临爆裂的心脏掏出来!
(滚出去!这是我的身体!)西里尔的意志在咆哮,带着冰冷的杀意。
(不!停下!你不能……再伤害他……)林默的灵魂在绝望地抵抗,医生的本能和对那个遍体鳞伤少年的不忍,成为他仅剩的锚点。
就在这时,一阵规律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
林默(西里尔)猛地抬头,冰蓝色的眼眸因剧痛和混乱而布满血丝,凶狠地瞪向来人!
是雷克德。
他如同冰原上亘古不化的寒峰,静静矗立在那里。淬火银灰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将西里尔此刻靠在墙上、呼吸粗重、衣衫凌乱、眼中翻涌着混乱风暴的狼狈姿态,一丝不漏地尽收眼底。那张刀削斧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一丝惊讶都欠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审视。
“兄长。”雷克德的声音如同极地寒风刮过冰面,平直无波。“冰狱要塞核心防御阵列的周期性精神力校准,需要你的最高权限密钥和同步频率确认。时间窗口将在三标准时后关闭。”
他公事公办的语调,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林默混乱的脑海。
(精神力校准?权限密钥?同步频率?)林默医生的灵魂一片茫然。(那是什么东西?!西里尔的记忆碎片……混乱……找不到!)属于西里尔本能的冰冷意志,在雷克德出现的瞬间,似乎被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压制了一瞬,但随即又以更狂暴的姿态反噬!身体的控制权在剧烈摇摆,林默感觉自己随时会被彻底挤出这具躯壳,或者被西里尔的本能彻底吞噬!
“密钥……频率……”林默(西里尔)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沸腾的岩浆里艰难捞起。他试图从西里尔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搜寻相关信息,但剧痛和两种意志的撕扯让思维如同乱麻。冰蓝色的瞳孔时而涣散,时而凝聚起骇人的凶光,视线在雷克斯冰冷的脸上和虚空之间疯狂摇摆。
雷克德沉默地注视着,淬火银灰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流光一闪而过,快得无法捕捉。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只是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静静等待着西里尔(林默)的回答。这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追问都更具压迫感。
(他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林默绝望地意识到。(一旦暴露……我和那个孩子……都完了!)对洛兰处境的担忧,在这一刻化为一股强大的求生欲,强行压下了部分灵魂撕裂的痛苦。
必须回应!必须像一个正常的西里尔·阿斯塔那样回应!
林默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动作带着一种强行将破碎灵魂粘合起来的狠戾。他松开抓着前襟的手(布料已被撕开几道口子),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和因剧痛而生理性溢出的泪水,站直了身体。尽管脚步依旧虚浮,但他强迫自己挺直了那属于S级雄虫的、象征绝对力量的脊背。
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属于林默的混乱和痛苦被强行压下,一层属于西里尔·阿斯塔的、冰冷坚硬的“外壳”迅速覆盖上来。他看向雷克德,声音沙哑低沉,却刻意模仿着西里尔惯有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腔调,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
“权限密钥……在我的书房……第三序列加密匣。同步频率……”他略微停顿,西里尔残留的本能记忆碎片终于提供了一丝模糊的信息,“……使用……上次‘冥河星门’战役后的……预设三型共振谱。校准……由你全权执行。” 最后一句,带着西里尔式的、习惯性的命令口吻,却因声音里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和紧绷而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雷克德淬火银灰的眼眸,如同冰冷的探针,在西里尔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那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强行凝聚的冰冷外壳,看到了底下剧烈翻腾的混乱和虚弱。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
“收到指令。校准将在三标准时后启动。”雷克德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刚才看到的兄长那近乎崩溃的状态只是幻觉。他转身,军靴踏在厚绒地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冰冷的灯光中。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林默(西里尔)紧绷的身体才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再次重重地、无声地滑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深处未愈的撕裂伤口。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应对,耗尽了他所有的意志力。模仿西里尔的冰冷腔调,调用那些模糊混乱的记忆碎片,在雷克德那双淬火银灰眼眸的冰冷审视下不露破绽……这比连续进行十台高难度手术更让他精疲力竭。
(好险……)林默的意识在痛苦和虚脱中漂浮。(差点……就暴露了……)
(废物……耻辱……)西里尔冰冷的意志依旧在低语,但似乎也因刚才的强行压制和雷克斯的出现而消耗巨大,暂时蛰伏下去,只留下阵阵冰冷的余波。
林默靠在墙上,冰蓝色的眼眸失焦地望着走廊顶部刺眼的光源。雷克德那淬火银灰的、毫无感情的眼眸,如同最深的梦魇,烙印在他的意识里。那双眼睛……太冷了,也太锐利了。他刚才真的骗过去了吗?还是说,雷克德只是在等待一个更确凿的证据?一个将他们(他和洛兰)彻底碾碎的时机?
一种比灵魂撕裂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医疗室里,还有一个被他(西里尔)亲手伤害、又被他(林默)强行救治、如今正因他(林默)的混乱而陷入更危险漩涡的孩子。
那个孩子……洛兰……
林默疲惫地闭上眼。洛兰那双金棕色眼眸里,最后的脆弱试探和绝望期待,再次清晰地浮现。那句“我还能飞吗?”如同魔咒,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回荡。
(飞?)林默医生的灵魂泛起尖锐的痛楚。(以地球的标准,那对翅膀……希望渺茫……但在这个世界……虫族的医疗科技……或许…)一个极其微弱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挣扎着亮起。那是属于医生的、对任何一丝可能性的执着。但随即被更沉重的现实压垮——西里尔的本能绝不会允许他去为一个“残次品雌奴”寻求恢复翅膀的可能,而雷克斯……那双淬火银灰的眼睛,如同悬顶之剑。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医疗室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像是在对抗整个世界的重力。
推开那扇沉重的门,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药膏的气息扑面而来。
洛兰依旧躺在医疗床上,金棕色的眼眸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便望了过来。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刻意伪装和脆弱试探,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灵魂洞穿的……了然?和一种更加复杂的、林默无法解读的……凝重?
林默的脚步顿在门口,冰蓝色的眼眸与那双棕色的眼睛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碰撞。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
刚才走廊上的失控与狼狈,雷克德的冰冷审视,灵魂撕裂的剧痛……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无所遁形。
冰壳碎裂的深渊之下,两个挣扎的灵魂隔着无法逾越的躯壳,在死寂的医疗室中,第一次真正地、赤裸地“看见”了彼此眼中那无法言说的绝境。
边界已然失控。
伪装摇摇欲坠。
而雷克德淬火银灰的瞳孔,如同冰冷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他们头顶,昭示着风暴将至的毁灭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