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金陵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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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穿着一身华贵的紫檀色云锦常服，身形挺拔，面容俊美，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正闲适地摇着一把洒金折扇，仿佛楼下发生的不是一场血腥刺杀，而是一出精妙绝伦的好戏。正是当朝九皇子，萧彻。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无声交汇。
抚晚的眼神依旧平静，如同结冰的湖面，深不见底。萧彻唇角的笑意却加深了几分，带着一丝玩味，一丝了然，还有一丝……冰冷的审视。
就在这死寂得令人心胆俱裂的时刻，抚晚抱着她的焦尾琴，缓缓站了起来。月白色的裙裾拂过冰冷的琴案，沾上了几点暗红的血渍，如同雪地红梅，触目惊心。她抱着琴，一步步走下高台。那双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色足印，无声地印在所有人的心头。
她走到阿史那延倒毙的无头尸身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只是路边的障碍。直到行至千金台那扇描金绘彩、象征着无尽财富与欲望的大门边，她才停下脚步。
她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大厅，回荡在每一个惊魂未定的人耳边：
“诸位贵人见谅。”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平静得可怕，“北狄贵使不胜酒力，失足跌倒，不慎……”。
她微微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最恰当的用词，“……撞上了民女的琴弦。”
撞上了琴弦！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比任何雷霆怒吼都更具冲击力。用血肉之躯去撞那细如毫发的琴弦？还能撞得身首分离？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可偏偏，在这死寂的、弥漫着浓烈血腥味的千金台内，无人敢出声反驳，无人敢质疑这荒谬绝伦的解释。
说完这句，抚晚不再停留，抱着她那张刚刚饮血的焦尾琴，身影没入了门外浓重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地狼藉、一颗头颅、一具无头尸，和满堂呆若木鸡的权贵。
许久，死寂的大厅里才猛地爆发出第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点燃了混乱的狂潮！呕吐声、哭喊声、桌椅翻倒声、杯盘碎裂声……交织成一片。
唯有二楼雅间，九皇子萧彻依旧凭栏而立，脸上的笑意更深，也更冷了。他缓缓收起折扇，目光幽深地投向抚晚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拇指上一枚色泽沉郁的玄铁扳指。扳指内侧，一个极其微小、造型奇特的徽记在灯光下若隐若现——那是一座森严高台的轮廓，高台之上，似乎缠绕着某种巨兽的虚影。
金陵坊后面阁楼
……
血腥气似乎还黏在鼻腔深处，挥之不去。抚晚抱着沉重的焦尾琴，脚步虚浮地穿过金陵城迷宫般曲折幽深的后巷。冰冷的夜风灌入她单薄的月白襦裙，激得她裸露的脚踝一阵刺痛，却也让她因杀戮而翻腾的心绪稍稍冷却。
那些惊恐扭曲的面孔，喷溅的温热血液，头颅滚落时沉重的触感……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中反复闪回。
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推开了一扇藏在深巷尽头、毫不起眼的斑驳木门。门轴发出喑哑的呻吟，一股陈旧木头混合着廉价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她栖身的地方——城南教坊最偏僻的一角，一间堆放杂物的狭小耳房。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漏进的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杂物的轮廓。她摸索着走到角落，将焦尾琴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破旧的条凳上。黑暗中，她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身体里那股支撑她走出千金台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疲惫。
黑暗中，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膝盖，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指尖触碰到脚踝上那一抹早已冷却、变得粘腻的暗红——那是阿史那延的血。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她死死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泥地上，散开深色的痕迹。不是为了那该死的北狄使臣，而是为了自己手上这洗不净的血污，为了这永无止境的黑暗和沉沦。
她颤抖着伸出手，摸索着琴身。指尖触碰到琴腹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轻轻一按，一块小小的木板无声滑开。她从里面掏出一个用素白锦帕层层包裹的物件。
锦帕揭开，露出一块半圆形的玉坠。玉质温润，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阴阳鱼形态，但只有一半，断裂的边缘并不规则。这是她身上唯一一件与过往有关的信物，也是她坠入深渊时，唯一抓住的浮木。
玉坠静静躺在掌心，冰冷沁骨。她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意识仿佛沉入了冰冷刺骨的井水之中……
……好冷……好黑……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金陵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