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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炒五花与立军威 ...

  •   唐叶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正好,军帐内却静悄悄的,只有角落一只药罐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白汽。

      她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像砂纸,喉咙火辣辣的痛。刚一动,手腕处便传来撕裂般的痛意。

      “别动!”程秀娘看到唐叶坐起来,一边按住她的肩,一边麻利地捧起一碗汤药。

      唐叶眨了眨眼,眼前逐渐清晰,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军营的医帐里,浑身裹着薄被,身下还垫了厚厚的草席。她费力地喝下半碗药,喉咙像烧开了一样热,又像终于活过来了。

      她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咝咝”的气音。

      “别急,你得先养着。”程秀娘轻声安慰她,又用手替她理了理额前湿发,“赵家的账,我会替你讨的。”

      救出唐叶的当晚,程秀娘便一口气跑去找管后勤的参军关蒙说明情况,不只是私囚逼嫁那么简单,她还夸大了许多,宣称恐吓平民、勾结媒婆、图谋军银。

      “那姑娘你也见过,就是那次在食堂帮忙教做豆花饭的,还在宴上给将军长脸了。”程秀娘嗓子都哑了,“赵家是为了将军赏的银子……这可不行,这不是啪啪打将军脸吗?将军刚来,一个平头百姓就敢抢将军赏的东西,这……”

      关蒙一听这话,神色便沉了下来,转身进了营帐,恭敬抱拳:“将军,厨房出事了,程娘子请属下务必报给您。”

      谢珩明正和裴晗川看着历年的边关调度图,未抬头,只淡淡道:“厨房的事,你处置便是。”

      “这次不同。”关蒙语气低下去,“是您赏银的那位姑娘出了事。赵家图谋银两,三天前将她私囚在柴房,还请了媒婆,意图逼婚。”

      案后沙沙翻卷声停下。

      谢珩明缓缓抬眼,目光有些惊讶:“死了?”他对这姑娘有印象,瘦瘦小小,却是个胆子很大的。

      “没死。”关蒙答,“程秀娘破门救下,但情况……极其恶劣。”

      裴晗川摇着折扇在边上踱步,语气不紧不慢:“赵家之事,我们要管,但不急于办结。”

      关蒙微微一怔:“裴公子的意思是?”

      “队里先押着,莫动刑。叫城中百姓知此事,半日传十里,一日传官府。”

      谢珩明瞬间明白,接话:“借推势,再抬一手知州。关门打狗”

      裴晗川斜倚在立柱边,轻摇折扇:“来,我们给大哥脸上泼一瓢泥。”

      谢珩明轻笑,真是瞌睡来了递上枕头,

      关蒙接着说:“这就是了,程娘子还请将那姑娘留在厨房。说她手艺不错,能帮不少忙。”

      “你定便是。”

      唐叶的身体恢复得比预期快得多。

      军医本来叮嘱至少静养十日,结果她三天后就能下地走动,第五天已经能在帐篷里来回蹭着走动了。

      “你可真能熬。”程秀娘递给她刚蒸出来的馒头,“别以为年轻就该拼命,你那身子还亏着呢。”

      唐叶嘴里咬着馒头,含糊不清地应了声:“秀娘姐,我不想再睡了,老躺着做噩梦。”

      程秀娘亲自带唐叶去认人。

      “这位是刘正、那边马义,孙满你见过,这是卞平,这几个都是管伙食的,手快。还有柱子、麻子……这几个捣鼓跑腿的和打下手的,咱们这里是一营,只管将军和几位大人并着几十名亲兵的伙食,活不重,只是要精细些。关参军说了,你不纳入军里,算是聘请帮工,每月一吊钱。”

      马义最憨,擦着脸说:“你做的豆腐和泡菜真不赖,乾都来的是不一样”

      刘正看起来一脸横肉,故意吓唬她:“你做饭可要小心,咱这是一百人的口,一错将军都得跑茅坑。”又没绷住,憨笑起来。

      唐叶低头笑了:“我尽力。”

      可第一天站在灶前,看到案上那一麻袋麻袋的米,一盆盆剁好的腌肉、酸菜、红薯干,还有两口足够泡两个孩子的大铁锅时,整个人都傻了。

      她卷起袖子干了整整一上午,这跟舅舅店里可不一样,没有电器和便利工具,一切都很原始,胳膊酸得几乎抬不起来。

      中午饭刚开锅,她手忙脚乱地往大盆里铲饭时,一勺差点脱手砸进饭桶,被刘正眼疾手快拦住:“叶子,慢慢来。灶下是锅,锅里是兵,不比街口卖豆腐。”

      连着五日,几乎天天一倒下就睡着,衣服都顾不上脱,手上还常带着面粉和油渍。可她睡得踏实,连梦都没有。第二天清早,又得准时起身,揉面、洗菜、劈柴、搭灶、舀汤。

      马义特别佩服她:“叶子挺厉害,再过几年保不齐跟程娘子一样。”

      孙满笑着揶揄他:“人家是将军赏过银子的,你个泥腿子羡慕啥?”

      “上次的红糖不是你给的?”卞平在旁边接嘴。

      “哎哟别说话了,耳朵痒。”孙满假装捂头,惹得锅边几人笑成一团。

      军营东侧的押人帐是临时搭的,用的却是军标重帆布,三层套顶,厚实通风不透光。里面没有刑具,饭食定时,睡铺有草毯。

      但赵家三口没一个人睡得安稳。关了五天,没人审他们,也没人打他们,只是兵士每天定时送饭,除了冷眼,就是沉默。赵富贵开始时还骂骂咧咧,第四天开始就不说话了,第五天早上,饭刚送来,他猛地冲李桂花吼了一句:“都怪你!非得逼她嫁我!”

      “我逼她?是你起的歪心思!”李桂花也红着眼,扑上去就打他,“你个畜生,我是你娘!”

      赵满仓一巴掌扇在儿子后脑勺,“你个畜生,早知道不该养你!”

      “你也好不到哪去!”赵富贵暴怒反扑,三人就这么在押帐里打成一团,衣襟撕破、脸上见血,被外头听见动静的兵士骂了句“狗咬狗”,也没人劝。

      丰州不大,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传得比公文还快。

      赵家原本靠着豆花饭在坊间混得风生水起,谁料这回翻船翻得彻底。“私囚逼婚”、“军中救人”、“赏银遭劫”这几桩一搅,哪还是什么市井纠纷,俨然成了丰州百姓茶后饭余的头条。

      更何况,有人暗地推波助澜,将案情添油加醋地撒入市井,如水入沙地,蔓延得极快。

      赵家三口被军队押走的消息,户长第一时间送到了知州王志会案头。

      王志会头几日真没放在心上。一个豆腐铺、一桩逼婚案,人没死,又无上访,算什么要事?

      他坐在厅中,身躯肥硕,扇风都嫌热气跟着转。两名侍女在一旁不停摇着团扇,汗珠却还是从脖子滚落衣襟。今年夏天,比往年更烦。

      可偏偏风声不止,一日紧过一日。

      三天不放人,五日无审理,便有人悄声议论“军中替天行道”——这不是普通的民事,是有人借题立威。

      等他听说赵家已被军营压了七日,仍无交接,才猛地意识到不对。

      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咚”一声,砸得茶水四溅。

      王志会沉着脸,良久,才从牙缝里吐出话来:“把卷宗交上来。命人备轿,去军营。”

      一旁幕僚闻言,脸色微变,小声劝道:“大人……此案虽扰,但毕竟是军中之人越界管民。谢大人若亲问,未免显得……步步落入他棋中。”

      王志会抬眼,那双眼因肥肉挤压本就不大,此时却寒意透骨,像覆了一层冰:“你说得轻巧。我管辖范围内,军队插手,七日不曾送来,背后深意——”

      幕僚立刻噤声。

      王志会站起身来,缓缓整衣,拂去脖颈汗渍,声线低沉。

      “他是要借此案敲山震虎,我若不应声,倒落了‘监管不力’的罪名。他不用开口,我却先自危。”

      他看向门外夏日烈阳,眸色发冷:“谢——珩——明。”字字发冷。

      军营外,午时艳阳正烈。

      王志会的黑漆官轿停在辕门之前,谢珩明早已得了消息,却故意在后堂与裴晗川下了两盘棋,直到炭香熄尽,才慢条斯理整衣出迎。

      军营离城尚远,四野无树,帐内虽有人打扇,热气却堵人喉咙。王志会在临时会客帐中坐得难受,只觉背心衣衫贴着肉,胸腔都发闷,茶已喝了几壶,却都是热茶,汗没停下。

      营帐帘子一掀。

      “下官王志会,奉职来问民间纠纷一桩。”王志会连忙起身拱手,气息略急。

      谢珩明未回礼,只神色平静地扫了他一眼,答:“赵家囚人于宅,谋图军赏,案情恶劣。若非我军即刻救人,只怕尸骨早凉。”

      此言一出,如石入汤,滚油飞溅。

      王志会面皮一抽,紧了紧牙关,又不敢正面驳斥,只讪笑道:“下官近日繁务缠身,未能及早处置,故特意亲来,望得公允明断。”

      “知州大人高义,”谢珩明突然笑的有些匪气,“原来是知州大人忙于公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无暇管百姓之事。”

      “大人若要审理,可要带走?”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案上那封军中所录口供,笑了出来:“只是——若再拖几日,城中百姓怕要认我军为官了。”

      王志会袖中五指一紧。

      偏偏谢珩明并不再说,抬手示意杜磊将人带出,一派坦荡姿态,反叫王志会无法发作。

      帘外脚步响起,赵满仓一家三口早已被押至庭下,三人衣衫污浊、神色惊惶,一见王志会,以为是父母官,纷纷跪地哀号。

      “救命啊,大人——我们哪敢顶撞军爷,是那丫头、那贱人她——她挑唆——”

      “闭嘴!”王志会喝道,脸上已挂不住。

      赵富贵还想喊,却被侍卫按了回去。

      王志延亲自给了赵富贵一耳光。

      杜磊呈上早就准备好的文书。

      王志会一眼扫过,是那封《军中治乱略案》——条文精准,罪责明晰,却每句都隐隐落在“地方失察”、“郡守无功”上。

      他眼神一沉,袖中一抖,终是收了文书,却不忘礼数,抬手拜别,步出军帐时身影已带三分狼狈。

      等王志会登轿离营,裴晗川才从帐后一角踱出,笑眯眯道:“真是场好戏。这把关门打狗打得漂亮,这胖子气的今晚饭都不敢多吃吧…哈哈哈哈哈”

      “听说了吗?赵家那几口子,被郡守老爷亲自审了。”

      孙满一边剁肉,一边压低声音笑着说:“听我哥说,王大人火气冲天,一连审了三个时辰。”

      “没打人?”柱子凑过来问。

      “那肯定打了啊。”马义接过话,“就听说赵满仓那张嘴,现在说话还漏风。”他抖了抖手里的柴火,“还拉出去游街呢,每日正午游街一个时辰,刑期三个月呢。”

      “这叫杀鸡给猴看。”卞平在一旁翻着蒸笼盖,脸上透着几分幸灾乐祸,“赵家那点勾当,原想着糊弄过去,结果连骨头都敲碎了。”

      听着大家还在七嘴八舌议论赵家的事,唐叶没说话,手上却停不下来。

      筐子角落里还剩一块巴掌大的五花肉,是昨日切剩的边角,她翻了翻,又摸出一小碟剩下的泡菜,颜色有些深,但泡得透,酸香扑鼻。

      她轻轻“哧”了一声,笑容从嘴角溢出来。

      ——柴房那三日,黑不见光,连口水都咽不进去的时候,她不是没恨过。现在赵家落了马,她只觉心底像被人轻轻掀开了个结,透了一大口恶气。

      把肉提出来,慢慢切成薄片,又将泡菜略微挤干水分,也细细剁了一遍。

      热锅滚油,肉片一入锅便“滋啦”作响,刹那间香气扑面而来。她没急着翻动,让五花肉边缘先焦上一层金壳,等油脂渐渐逼出来,才一铲兜起,再撒泡菜下去。

      一酸一油,一辣一咸,锅气激得人直吸鼻子。

      “哟,这泡菜和肉炒?”马义凑过来,眼睛盯着锅里那点肉,“闻着真香!”

      “就一点儿,昨儿剩的。”唐叶笑得眼睛弯弯,锅铲一挑,又加了点葱花。

      她突然很想吃泡菜五花肉——韩剧里一吃这个就是剧情转折,这也是她日子转折的时候。

      泡菜被油一激,辣味飘散,炒得噼里啪啦,香味瞬间炸开在伙房。

      程秀娘被香味勾来,“可了不得——”

      她看了一眼炒锅,拿着筷子尝了一块,酸香油辣,酥嫩带脆,咬一口泡菜的滋味在口腔炸开,果断喊,“柱子你带着小九,拿着我的令牌去市场上多割几斤肉,今晚这菜上正桌!”

      “得令~”

      孙满凑了过来,“叶子,你开心不?”

      “当然开心,恶有恶报。”唐叶咬下一口五花肉,嘴角还挂着点笑意,可咽下去之后,忽然想到什么,语气一顿:“不过……城里以后是不是就没豆腐店了?”

      “怎么会!”麻子抢着接话,嘴里还含着泡菜,“赵家的在东市,西市还有一家呢。就是嫩豆腐,怕是没人做了。”

      唐叶“哦”了一声,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来:“秀娘姐,我想教西市那家做豆腐。”

      她这话一出,伙房顿时静了两秒。

      “怎么了?”唐叶有些讶异,抬头看了一圈众人。

      程秀娘没答话,只盯着她看了几息。

      ——不是所有人都会想到这件事,更不是所有人,脱离了魔爪之后,还会想起陌生人以后有没有嫩豆腐吃。

      她笑着伸筷,往唐叶碗里夹了块五花肉:“你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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