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难哄》浣世

6、战争

　　黑色载具一刻不停地驶向城区，入眼是苍茫的硝烟，惨白的天光照进残破的桓壁，一座死寂的城市无声沉在晨雾里，等轮印停在城市外围，两旁滚起的尘烟已经消散。

　　温廉打量着这座城市，破败，混乱，部分城体倒塌，杠杆翻折，缆线断裂，繁杂的建筑材料滚落在地上，难言的气味穿梭在空气的丝丝缕缕里，诡异的液体流淌在砖墙的缝隙破洞中。

　　抬脚迈下，鞋底细沙尘土被挤到边缘，一步一脚印，温廉带着陈星淳走了好久，脚印拉的很长。

　　但他突然顿住了——一截断掉的手臂滚在鞋边，血液已经干了，不知名黑色物质覆盖在上面，缺了两根手指。

　　温廉皱眉，大步跨过残肢。

　　周围，数名督令官穿行在废墟之中，叫喊着、呼唤着，疏散人群。白衣人员抬着担架一个接着一个从他身边路过，担架上躺着的人没有一个是全须全尾的，哀嚎呻吟着。

　　陈星淳拿着提像器，拍摄图像。

　　废墟中仍有许多居民，无一不是破烂的衣衫，枯槁的面容。
　　他们哭泣，他们哀嚎，他们与幸存的家人相拥而泣，他们为逝去的灵魂哀哭悲涕，他们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向上天诉说自己的罪状，祈求上天的悲悯，仿佛只要洗涤身上的痛苦与不纯，战争就会停止，上天将为他们写下谅解书。

　　温廉本就蹙着的眉皱的更深，因为这座绝望的城市里回荡的哀歌。

　　他不是没见过战争，不是没见过杀戮，恰恰相反，有许多人死在他的杀戮下，死在帝国发动的战争里，而他是战争的执行者。他从不觉得可惜，因为倒在他剑下的都是罪恶的生灵，但他又忍不住悲悯，思考这些看似罪恶的灵魂是否有一定意义上的无辜。
　　直到他也意识到自己同样罪孽深重，他开始共情因灵魂逝去的悲痛，但是他无法表露，因为同情和怜悯是帝国的敌人，帝国从没有温柔与怜惜。

　　一个小女孩从不远处跑来，不慎踩上温廉后侧方的断肢，她脚下一滑就要倒去，温廉反应很快地后退一步，将她稳稳捞住。

　　他低头看去，是一个幼童，她正愣愣地看着自己，一双黑色眼眸宛若明星，没有一点杂质。
　　这种眼神是儿童特有的，懵懂，纯洁，即使她脸上肮脏不堪，一双眼眸仍如同女神瓶中倒下的一汪清泉，干净的仿佛世上一切罪恶都与她无关。往往是儿童的眼神最能击中人心。

　　她身处战争之中，又仿佛战争与她无关。温廉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她年龄太小了，一个人莽莽撞撞地跑，身边没有一个大人。

　　小女孩没说话，只哆哆嗦嗦地看着温廉。从她的视角来看，温廉俯视着她，又皱着眉，本就冷冷的面容就显得更加恐怖。

　　仿佛意识到她的惧怕，温廉蹲下身，和她平视，放轻了声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平视看来，眼前这个人没有那么可怕了，小女孩开口回他：“我，我就一个人。”
　　“你的爸爸妈妈呢？”
　　“不知道。”
　　温廉已经猜到了，她的爸爸妈妈大概率已经不在了。他揉揉小女孩发顶，又问：“你刚刚跑，是要去干什么？”
　　“找爸爸妈妈。”

　　“现在很危险知道吗？不要乱跑。”
　　“知道……大家都在哭。”
　　温廉没打算再跟她多说，站起身想叫来一个督令官，让他把小女孩带走。

　　但他感觉自己的披风被扯了一下，他又重新低头看去。
　　“大家，大家为什么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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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星淳站在一旁看着，她忍不住去看温廉的眼睛，眼看着悲伤、难言、温柔的神色在他眼眸中轮换，灰蓝色的眼眸，在这荒茫的废墟中，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远处响起几声轰鸣，陈星淳见温廉本还在和小女孩交谈的身影顿住，目光转向声音的来处。

　　远处的天空中几个黑影疾驰而来，知道能模糊看清那轮廓，陈星淳看见温廉的瞳孔骤缩。

　　只要一个轮廓就够了，只需要一个虚影，温廉就能在秒间将帝国军部的战机一一寻遍，只两秒钟，他就断定这不是帝国的战机。

　　“跑！”温廉的一声吼叫顿时响起。

　　陈星淳还没反应过来，温廉右手一把将她搂过，左手顺手捞起地上的小女孩，一刻不停地朝城市相反方向跑。

　　温廉急促的喘息在耳边回荡，接着是不远处轰然响起的爆炸声，声音之大要将人的耳膜震穿，刺耳的嗡鸣声挥之不去。墙体、土块、钢管被炸开，往四周重重砸去，尘土因爆炸高高扬起，一瞬间，那死寂的城市宛若人间炼狱。

　　温廉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捞起小女孩将她抱在胸前，手艰难地触碰通讯器，“展开防御屏障，战机追猎，拦截炮弹！”他嘶吼着说出这句话。

　　爆炸产生的热浪以恐怖的速度袭来，温廉回头，自身后向四周施展开保护盾，深蓝色的屏障展开，四周漫开辰星流光，直至屏障将他们三人完全罩住。

　　这是温廉的特殊能力——星辰。

　　一阵又一阵热浪袭上屏障，碰撞出无数星火。

　　战区中心速度很快，一枚白色流弹划过天空，落在城市上空，以流弹为中心，浅色的虚拟屏障往四周扩去，很快将城市笼罩，数枚炮弹从天空落下，砸在屏障上腾起巨大火花。帝国的战机以很快的速度赶来，超密集的弹炮射击将切而涅的战机击落，战机掉落进炮弹爆炸升起的火海里，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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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安全的地方，温廉才将她们放下。陈星淳同样大喘着气，脸色苍白带有几分呆滞，耳边嗡嗡的。小女孩已经晕过去了，温廉将她送到医疗人员那，回到陈星淳身边。

　　“艹，切而涅这群贱种。”温廉语气中满是愠怒，低吼着骂出这句话。

　　陈星淳已经调整好状态，脸上冷汗不断，十分后怕，坚持着在城市里逛完一圈，她展开虚拟屏，“又是一轮袭击。”快速敲击着键盘，概括现场情况发往中心。“切而涅是真疯了。”

　　“15区遭受切而涅空袭。”温廉按着通讯器，“16区情况未明，现在前往查看。”
　　“13区一切正常。”
　　“14区一切正常。”
　　“13,14区快速升起屏障，督令官戒备，预防敌人突袭。”
　　温廉话落，陈星淳已经完成汇报。两名督令官牵来两匹战马，两人纷纷接过缰绳。

　　“车被炸毁了。”温廉语气颇有无奈，真的像是气疯了无可奈何一样，“骑马吧，还要去看16区。”
　　“16区位于15区南部，切而涅战机是从东边来的，南边目前并未发现战机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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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区城区里。
　　温廉坐在马背上，手慵懒地虚握着缰绳，腰背挺直，一身黑衣，衣着整齐利落，披风被风吹出轻微的形状，他正骑马缓步查看着城区情况。

　　16区的情况和15区无差，只不过这里并没有切而涅又一次空袭而留下的硝烟与火焰。

　　大致走了一圈，温廉并未下马，转过头对陈星淳说：“这里状况良好。”
　　“我觉得我们需要加大督令官人数，更快地把16区的居民疏散出去。”
　　“我已经向中心指示了。”过了一会，温廉又问：“他们都疏散去哪里？”

　　陈星淳抬眼扫了一圈四周废墟中行走的人影，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会将他们聚集到中心，后中心会把它们分配到其他战区的空闲房屋里。”

　　温廉了然。他从不参与人群疏散极其后续后勤安排任务，中央派给他的所有任务都是两个性质，战斗与杀戮。他也并不了解这一系列任务的详情，以往他是不屑于过问的，今天不知为何情不自禁地问起。

　　看着16区的景象，温廉不可避免地想起邻近的15区，破败萧条的景象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回望以前，温廉不是没有来过居民城区。但那些都是其他星球的居民城区，帝国对外星球的侵略战争不断，这类任务都是督令官在执行，温廉身为大督令官，他去过很多星球，参与过很多战争。

　　其他星球上的人都痛恨他，痛恨他们督令官，因为只要有督令官在的地方，就会有战争，战争里人民百姓的悲鸣是最强烈最汹涌的。

　　温廉并不在意他们的唾骂与哀怨，因为帝国反反复复告诉他，弱者的哀嚎是他英勇强大的奖章。

　　但今时今日，温廉第一次深入观望自己星球上的居民城区——和中央所在的帝都完全不一样。帝都宛若一个温室，内里是娇艳欲滴的花朵，而包括温廉在内的高官贵胄是娇养的花朵中的几朵。帝都之外那些平民生活区是温室外的雪原，千千万万的平民是深埋在积雪下的残枝败叶。

　　眼前的衰败与脑中帝都的繁华形成了鲜明对比，温廉不知怎的笑了一下，只是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个笑显现出多少讽刺意味。

　　“走吗？回营地歇歇。”温廉问。
　　“走。”陈星淳看向温廉，“我提早打了招呼，把你休息室里的灯换成了暖色灯。”
　　温廉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笑得比刚才好看多了：“谢谢。”

　　陈星淳勾起唇角，表情颇为得意，“你不喜欢亮的光线，我还不知道吗。”说着她朝温廉挑挑眉，语气调侃：“你这个小齿尾鼠。”

　　齿尾鼠，帝国境内特有的物种。因尾巴呈齿轮状而得名，怕光，常年栖息地下。

　　温廉模模糊糊地“哼”一声，小声反驳：“我才不是齿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