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岑阿池

3、庄周梦蝶

　　车上和街道上的人变成了形似恶鬼的人影。那些人影在半空中扭曲挣扎，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但口中却传出一声声凄厉的哭诉。

　　“我那么全心全意的对你，你居然去找三？！我们结婚十七年了啊！”

　　“我真的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为什么孩子们都不愿意和我亲近？”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和你爸离婚了！”

　　“你看看你分数怎么又这么低。”

　　“怎么又耽误这么多课。”

　　“他们为什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好？”

　　“男生怎么能喜欢粉色呢？你这个变态？”

　　“你长得好黑，没有一点女生样。”

　　这样压抑、被无数负能量充斥的声音像利刃刺入沈轻默的耳朵。

　　为什么没有受害者的声音。

　　因为他们的嘴被捂上，求救的四肢被人折断。

　　沈轻默捂着胸口的郁闷，果断道：“唐春，下车。”

　　这里不正常。

　　唐春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下巴处的眼泪也变成沙砾，向上而飞。

　　“唐春，看着我！”沈轻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意，她用力晃了晃唐春的肩膀，“别听他们的，这些都是假的！”

　　“我救不了你……你是因我而死的。”

　　沈轻默抖着手，却不愿意松开那冰凉的手，执着道：“你说好的，我们一起走，你又要丢下我吗？”

　　“我们得离开这里。”沈轻默低声说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站起身，拉着唐春的手，朝着车门走去。

　　车上的乘客眼泪瞬间止住，“咔嚓”转动脑袋看向二人。

　　突然，一个没有人样，四肢尖细，脑子是圆形的黑色怪物发出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它没有五官，毫无预兆向二人冲来，沈轻默厌恶的瞥了一眼，拿着手提包就往怪物的脑袋拍去。

　　怪物被击飞，给公交车的玻璃砸出一个窟窿。

　　沈轻默还没来得及疑惑自己的力气，剩下乘客的身体宛如沙砾流失，即将化成刚才的怪物。

　　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拉着如同冰窖的手默默往后退。

　　“沈轻默！下车！！！”

　　突然，窗外传来了一道女声。

　　沈轻默不敢置信的扭头，看见了骑着黑色机车，头发被风肆意往后吹的成熟女人。她红唇大张，眼神坚定，面颊的痣为她增添一抹神秘冷艳的气息。

　　这是唐春。

　　那她后边的是谁？

　　沈轻默的心猛地一沉，紧紧握住唐春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确认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

　　她回头看向车内的怪物，它们的沙砾已经完全脱落，露出扭曲而丑陋的形态。

　　这些怪物的口中不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哭诉懊悔声，它们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沈轻默身上，仿佛要把她吞噬。

　　“我靠沈轻默，咱两认识那么多年了你不会分不清谁是冒牌货吧？？”

　　唐春的声音在窗外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沈轻默稳定心神，刚想对身边的“唐春”说什么，就见“唐春”双眼含泪，同车上的其他乘客一般，变成黄色的沙砾，似被风吹起的丝绸。

　　公交车已经到站，司机却没有停车。

　　沈轻默来不及多想，对着司机厉声道：“停车，我要下车！”

　　司机没有说话，依旧自顾自的开车。

　　“我说我要下车，你没有听见吗？”

　　沈轻默刚说完，司机180°扭头，露出一张黑眼圈到嘴角、面容青色的男人面孔。他的两只眼睛流下黑色的眼泪，嘴里呜咽着。

　　沈轻默被猛然吓了一跳，面色发白，不知所措。

　　“沈轻默！别闲聊了，先下车！！”

　　窗外的唐春眉头蹙起，左右环顾，似乎很着急。她的身后，是一片被血红色阴霾笼罩的世界。

　　沈轻默痛快松开唐春的手，退到刚才被怪物击碎的窗口，眼神淡然看向机车女人：“伸手。”

　　唐春一愣，反应过来觉得沈轻默应该是疯了。

　　她超控着机车，离公交车近些，这才伸手，笑道：“有劲的！别怕！”

　　沈轻默脚踩在床沿上，抓住唐春结痂的手，唐春用力一扯，沈轻默果断坐在她的后座。

　　确定沈轻默坐好，唐春直接把人的手放在腰上，加速离开了公交车。

　　后边是怪物的嘶鸣。

　　安全过后，唐春气的不行，语气不善：“沈轻默你简直就是一个神经病！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样有多危险，要是我一个不小心，你就死了知道吗？！”

　　“这里会死吗？”沈轻默双手环住唐春的腰，“你的手，还好吗？”

　　唐春不说话了，沈轻默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之前坐我旁边的，是谁？”

　　机车的速度更快了，沈轻默却不觉得害怕，反而很享受。

　　“是我。”唐春学着沈轻默的语气。

　　“你能正常些吗？”

　　“风太大！听不见！”

　　沈轻默的脑子有点糊，她盯着唐春的手道：“我讨厌你，唐春。”

　　“哦，知道了。”唐春不在意的点头，语调轻浮。

　　沈轻默被唐春带回了家，唐春的家里除了晕倒在客厅的弟弟，并没有其他人。

　　唐春踢了踢地上的弟弟，面带讨好的迎着沈轻默进了自己的房间，动作非常娴熟的拿了套衣服放在沈轻默的旁边。

　　“转过去，我给你上药。”

　　沈轻默皱眉，“我并没有觉得我们的关系好到这种程度。”

　　“哦。”唐春麻利的将沈轻默手动转过去，拉下长裙的拉链，长裙落地的瞬间，沈轻默的心刺痛一下。

　　沈轻默后背的伤没有好，有些地方还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导致渗血的迹象。

　　唐春没有询问伤势怎么来的，一连贯的动作非常的迅速快捷，就像做过无数次一般稔熟。

　　放下医用棉棒，她吐出一口浊气，无神的坐在沈轻默的旁边，弯腰将脸放在手心，嘴里发出闷闷的声音：“这都是什么事啊……”

　　被扒光了的沈轻默拿起唐春放在床边的衣服穿起来。

　　然后坐在唐春的旁边发呆。

　　唐春直起腰，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坐在窗沿上，享受夜晚的凉风，以及楼下不断变多的怪物。

　　沈轻默脑中思绪万千，被袭来的冷风冻了个激灵。

　　唐春正沉迷的看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窗沿上跳下来，在衣柜里拿出件白色外套给她披着。

　　然后不舍的将自己的手收回，温柔的眼神黏在沈轻默的身上：“冷也不知道说。”

　　唐春笑了笑又走回窗边，双手撑在窗沿上。

　　二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春突然回头张扬一笑，只是那笑包括了太多，有苦、有不舍。

　　“沈轻默，下次见。”一句话结束，唐春毫不犹豫的往后仰，从窗口掉了下去。

　　沈轻默的瞳孔骤然一缩，脑子都没反应过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冲向窗边，随着那人跳了下去。

　　唐春的眼泪因为下坠打在沈轻默的脸上，她们的手就差一点就可以握住。

　　可惜，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