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水行舟（探案）》木青绿

2、喜丧

　　嘉佑六年正月十二日，夜。
　　淮阳王家一片喜庆，正厅大堂内的大红喜字在烛光的映照下欲要滴出血来。
　　坐在主位的王林夫妇面上露着笑。
　　两边的宾客不多，只有王家自家族人，不见邻居以及旁门的亲戚朋友。
　　而拜堂成亲的两位新人也不一般。
　　王家的家仆抱着一只系着大红绸带的公鸡代替王家少爷。
　　江归晚穿着喜服，盖着红盖头，却一直被一个老妇人拉着胳膊，按着头往下磕。
　　站在一旁的主婚人，高声唱和。
　　“吉时到！新婿新妇，一拜天地！跪！”
　　江归晚的头被按下去，盖头下的嘴里被绑着红绸带，令她说不出话来。
　　想要反抗却始终不是那老妇的对手。
　　“祈祝新人成双成对，白头偕老！”
　　“二拜高堂！跪！”
　　“夫妇一体，子孙满堂，共孝高堂！”
　　“夫妻交拜！琴瑟和鸣，生同寝死同穴！”
　　“礼成！伏愿新妇，温恭淑慎，宜室宜——”
　　主婚人的最后一句唱词还未念完，突然从外面跑来一个家仆。
　　那家仆大声哭喊着。
　　“老爷！夫人！不好了！”
　　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向了那家仆，王林夫妇脸上的笑容更是一瞬僵在了那里。
　　那家仆声泪俱下，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少爷……少爷断气了！”
　　扶着江归晚的老妇听到这个消息，手一松，江归晚挣脱了钳制，将头上的盖头揭下来！
　　脸上的泪冲花了妆容，眼睛红润，杏眼蓦地睁大！
　　一脸惊恐。
　　但很快反应过来，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际，挣脱了老妇的束缚，朝着外面跑去！
　　一旁被家仆抱着的公鸡也被惊到逃脱了家仆的怀抱，在大堂内乱飞一通！
　　王林事先反应过来，看向跑到院子里的江归晚大喊：“别让她跑了！”
　　家仆们听到他一声令下，里里外外十数个齐齐围上江归晚，几个人又拉又拽的将她再一次抓了起来。
　　王林夫人声泪俱下地朝着后院奔去：“我的儿啊！”
　　王林看向众人，冷静道：“家中喜事变丧事，老夫恐怕没有时间招呼各位，各位今日先回去，后续我儿的丧事再请诸位来帮忙。”
　　众人都面露同情，应和着：“您节哀，我们就不打扰了，有需要只管招呼一声。”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王林看向被家仆抓着却仍然一直挣扎的江归晚。
　　“江姑娘，你也别嫌老夫心狠，要你来本是给我儿冲喜，若他能因此好转起来，你就是我家媳妇，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可你命不好，我儿子也是可怜，活了二十年便病了二十年，一天福也没享上，只能委屈你去那边陪他了，也让他黄泉路上不孤单。”
　　“算是全了我们父子的缘分。”
　　江归晚眼里蓄满了泪，千万种情绪挤在那一双眼睛里，几乎要崩裂出来。
　　她说不了话，只能呜呜的喊叫。
　　王林看向家仆，面无表情：“把她关起来，好吃好喝看着，只要别让她跑了就行。”
　　淮阳县衙门外，夜。
　　“周捕快，我求您了，您就进去再跟县太爷说说好不好？”
　　小乞丐狗儿衣衫褴褛的跪在门外，面上脏兮兮的，额头已经被磕破。
　　有血渗出来。
　　急得满头大汗，就快要哭了。
　　“江姐姐之前不还帮着你们验了几次尸，能不能看在她和你们也算是共事了一段时间的份上帮帮她啊，她才十九岁啊，要是就这样嫁给王家少爷，以后可怎么办啊！”
　　守在门口的两个捕快也面露难色拉他起来：“狗儿，你就别再这里耽误时间了，不是我们不帮忙，是真的无能为力。”
　　“先不说你和那江姑娘无亲无故无法替她状告王家，就算你是她亲弟弟，县太爷也帮不了你们。”
　　“你还是赶紧走吧，不要在这里了，你就算是跪死也是无用的。”
　　狗儿从地上爬起来气恼道：“为什么？为什么帮不了？就因为王家和那个什么吏部侍郎沾亲带故？”
　　“要是连县太爷都惧怕得罪那京城里的大官，那我们底下人还怎么活！”
　　“这世间还有没有公理王法啊！”
　　周捕快慌忙上前捂住他的嘴，看了看周围：“狗儿！你可别再嚷嚷了！”
　　“你一个小乞丐，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小心掉脑袋！”
　　狗儿挣脱开周捕快，胸口因为气愤急速地起伏：“你们是真的不帮忙吗？”
　　周捕快叹了口气：“你快走吧，你跟我们在这里纠缠还不如去长安找江行舟，若是他此次春闱能高中，江姑娘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狗儿朝着他们啐了一口口水：“呸！行，到了长安我连县太爷一起告！”
　　周捕快欲要再次上前抓住他，狗儿一溜烟地便跑开了。
　　狗儿一路奔到王家，看到王家大门紧闭，并不像是举办婚礼该有的氛围。
　　他跑到西边的狗洞，蹲下去朝里望了望，见无人才慢慢爬了进去。
　　狗儿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又长期饥一顿饱一顿，身子骨便比正常年龄的孩子要瘦削些。
　　很容易就通过了那个狗洞。
　　可他对王家不熟悉，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从前院走来了两个人，便赶紧躲在了就近的假山后。
　　“这江姑娘也是可怜，这还没拜完堂，少爷就没了……”
　　“年纪轻轻的就要被陪葬……”
　　“什么？少爷出殡也要江姑娘一起？那岂不是没两天了？”
　　“不是，咱们家老爷想得周到，怕等到时候被外人发现江姑娘是被活祭，说是要等到这月二十四再为江姑娘举行葬礼。”
　　“嗯？这不就是十几天的事情，有什么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想想，少爷今天没了，他一直有病，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江姑娘可是好好的人。”
　　“哪能说没就没，可若是十几天后，老爷就可以对外说是江姑娘伤心过度，一病不起，这十几天也足以要了她的命。”
　　“这不就是说得通了，到时候就算是她那个哥哥江行舟回来了，也没有理由找咱们老爷的麻烦。”
　　狗儿听到这里早已经气得牙痒痒。
　　他恨不得冲出去打死那个王林，王衣冠禽兽！
　　可是他不能出去，他现在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仅救不了江归晚，他自己也不保。
　　好在距离江归晚被活祭的日子还有十几天，他现在赶去长安，让江行舟回来救她还来得及！
　　狗儿想到这里，忍下了心中的不忿，又悄悄爬了出去。
　　“江姐姐，你等着，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他望着那面高墙，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像是在给江归晚承诺，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话说完，便朝着远处跑去。
　　嘉佑六年正月十五日，夜。
　　长安城的上元佳节是继春节过后，第一个大型节日。
　　这一天的长安城街区很是热闹。
　　灯火通明犹如白夜。
　　各式各样的花灯数不胜数，还有各种为了庆祝节日而举办的娱乐活动。
　　街上人潮汹涌。
　　御河边更是围满了人群。
　　河面上满载着人们许愿的花灯。
　　江行舟刚过了春节便从淮阳来了长安，落脚在云来客栈。
　　为了正月十八就要开始的三年一度的春闱考试，他来了长安这么些日子，几乎每日都在房间里读书复习。
　　但今夜外面的热闹氛围也让他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书。
　　他坐在窗前，望着空中那轮明月，还有那漂浮在空中的各式各样的孔明灯。
　　他的思绪也早就飞向了过往。
　　从前在家时，妹妹江归晚总会在这天拉着他一起去外面逛一下夜市。
　　每一年的这天她都会买一个孔明灯，写上自己的愿望，也让他写一个，一起将灯放飞。
　　他虽然从不信这些，但总是会陪着她去做这些事情。
　　今年的上元节，是他第一次没有和妹妹在一起。
　　不知道何时，江行舟已经走到了街上，街上卖花灯的老人朝他招呼着。
　　“公子，买一个花灯吧，看你这穿着打扮是来参加春闱考试的吧？”
　　他笑着举起一个莲花灯给他看：“我这花灯许愿特别灵，往年来考试的学子有几个都从我这里买了花灯，最后考中了进士呢！”
　　江行舟看向一旁的孔明灯：“我要一个这个。”
　　那老人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喜笑颜开地将孔明灯递给他：“给您，我这孔明灯也很灵，用这个许愿也是一样的！”
　　江行舟接过孔明灯，微笑：“谢谢。”
　　而后拿起旁边的笔墨认认真真地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心愿——
　　【愿吾妹身体康健，所愿皆成】
　　他站在人群中，点燃孔明灯，欲要放飞时却被一个小孩碰到，烫到了手，幸好花灯没被烧。
　　他将花灯顺利放飞，手上被烫到的地方开始灼痛。
　　离家将近半月，一向不迷信的江行舟也开始有些担心起独自在家的妹妹。
　　他兄妹二人八岁时没了母亲，这些年便一直跟在教私塾的父亲身边。
　　日子虽然清贫，但到底是有所依靠的。
　　去年五月，父亲也因病过世，他们便只剩对方相依为命。
　　两个人是龙凤胎，从小也总是会有些无法解释的‘心灵感应’。
　　他想是时候该给妹妹寄一封信回去了。
　　江行舟快步回了客栈，提笔便开始写信。
　　淮阳王家。
　　上元佳节本该是一片喜庆，王家却在为刚刚过世的少爷举行丧礼。
　　今日正好是第三天，该是下葬的日子。
　　灵堂上却不见江归晚的身影。
　　有前来祭拜的宾客开口提了一嘴：“怎么不见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