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生魔亦生仙》歌尽东方白

1、止战之殇篇 第一章 战前遗书

　　中州人皆知世有妖、魔，因为妖、魔出世；却鲜有人知世有佛、道、儒，因为佛、道、儒避世。妖、魔出世是为祸事，佛、道、儒出世是为善事？
　　中州界，南汉国，平原郡，安东县。蔚水自东极山流至安东入海，形成了广袤的冲击平原。因此安东地方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是整个中州世界最大的海盐制造基地和粮食生产中心。
　　人口不过二十万的安东县，光是销售海盐的利润便占据了南汉国国库收入的十分之一，富裕的安东县自然成为了南汉邻国——楚国窥视的一块大肥肉。楚国地广兵强，而南汉地小人少，因此在两国交战中，南汉国屡屡吃亏，积年累月下丧失了大片的土地，战火也即将烧至祥和富饶的南海平原！
　　刀剑林立、尸骨成堆，土壤被鲜血浸泡得暗红，此处是座人间战场。阴风吹过，尸臭扑鼻，在食腐鸠凄厉暗哑的嚎叫声里，从死人堆中扒拉出来一双脏污的人手。李玖竭尽全力想将身体从尸丘中拔出来，但此刻压在他身上的死尸对虚弱到极点的李玖来说重于千斤。
　　半柱香后，李玖才将头顶的死尸推开，堪堪露出头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环顾四周烟火廖廖，天空阴暗。李玖只想放声大叫，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因为人在精疲力尽的时候，既无比清醒又意识模糊。
　　过了许久，天上落下豆大的雨滴，然后才有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恢复了一些体力的李玖总算翻出了死人堆。他仰面朝上地躺在地上，逃出生天之后做出第一件事情却是放声大哭。李玖哭得是如此撕心裂肺，却又看不见眼泪，又或是他的眼泪混在大雨里无法辨别。许久之后，李玖喃喃自语：“我不是妖！”
　　李玖，中州修行界三山五阁之一“碧海洗剑阁”的弟子，修为筑基期初期。他是凡人眼里的谪仙人物，本不该出现在这楚国与南汉国的战场上。他是为报国仇家恨，是为了却私人恩怨？都算不上，他出现在安东战场只是阴差阳错，而这一切的开始要从一份“战前遗书”说起。
　　中州历七千一百九十六年的十月一十七，恰逢南海大潮。对于李玖来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因为五年面壁思过的禁令已经结束，现在他看什么都心旷神怡。李玖在怒海观心楼的水牢中远望涛涛海浪自天边堆涌而起，到近处如大厦倾斜般砸落在防御结界上溅起冲天的水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恰如东坡先生《念奴娇·赤壁怀古》词中所说：惊涛拍岸，卷起千堆的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碧海掀潮高百尺，把酒饮尽添三壶。面对此情此景，本就是性情中人的李玖豪迈丛生，于是他拍栏而歌：“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只是一整段的《沧海一声笑》还未唱完，眼尖的李玖便看到了一团墨绿色的东西在浪涌之间翻滚。李玖旋即虚空握爪，体内碧海潮生功的法力形成巨手探出结界，将那团墨绿色的东西擒住，没想到竟是个死去的男人。
　　李玖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被摆放在地的男人尸体。只见那尸体穿着用皮与草鞣制的粗糙半身甲，破损的皮甲上缠满了墨绿色的海藻。尸体被海水泡得肿胀，血肉溃烂因而面部模糊，双眼不知道是被人挖去了还是被鱼虾给啄去了。只是尸体的嘴巴高高地鼓起，好像里面灌了什么东西。
　　李玖用手指头戳了戳男尸的皮甲，衣服瞬间崩开，滚落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这么大的珍珠在凡间绝对算得上是个宝贝。李玖挠头道：“嘁，凡人又打仗了？只是这天数楼所造的南海隔绝法阵实在是太水了，连个尸体都隔绝不住！”
　　李玖刚想站起来继续喝酒唱歌，可就在此时，那地上的死尸弹簧般支起上半个身子。泥水混着一条小黄鱼以及一颗蜡丸从死尸的嘴里喷了出来，那泥水差点溅到李玖的脸上。“我擦...吓死爸爸了，原来是你个小东西在作怪！”，李玖抄起啪叽啪叽甩着尾巴的小黄鱼一个大力投掷，将其火速送回海里。
　　日行一善之后，李玖抬脚欲走，却是怎么也挪不动脚，原来他的脚被死尸的脚给勾住了。李玖换而抬起另一只脚，却也抬不动，这一只脚竟是被死尸身上的海藻给缠住了！“不是，哥们，什么深仇大恨，你非抓着我不放？”，李玖恶寒地将那尸体扔下海里。忽而有一阵凉风吹起，直吹得李玖浑身鸡皮疙瘩直冒。随着凉风滚来的还有那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和那沾着泥水的蜡丸，这两样东西一前一后正巧滚到李玖的两只脚前！李玖一怔，这是天意？
　　李玖看都没看珍珠一眼，他拆开了蜡丸。如若李玖此前没有猜错，这蜡丸极大概率是份“战前遗书”。所谓“战前遗书”指的是在战争之前将书信用蜡丸封住含在嘴里，此举既避免士兵交头接耳，又方便交代后事。中州世界，交战的国家统计军功时只许割耳朵不许割首级，战后归还尸身和“战前遗书”，这是各国达成的共识。
　　蜡丸密封得很结实，里头的草纸没有受潮，因而纸上的字迹清晰可见。但纸上的字迹僵硬潦草，写信的人又涂涂改改的，应该是没读过什么书。遗书的内容大致如下：阿爹、阿母，大人们管得严，战事严，没法尝给家信。能够分二十亩地，打完这场仗，儿现在已经是五长了，好讨女人，莫要担心。儿很快回来，阿爹阿母等着过好日子。儿-陈阳。
　　遗书的中间涂抹了一大段，李玖看不清内容，遗书的末尾又加上了一句：儿要是回不来，地就给羽羽姐作嫁，让她莫要等仙人了。你们莫要怪她。阿爹阿母，少烙几张饼，早些回家。
　　整段遗书不过百字，涂改了就不下二十处，有不少错别字，语句也不大通顺。草纸上还留有椭圆形水渍，李玖觉得这水渍并不是海水浸泡的痕迹，应该是泪渍。
　　陈阳、羽羽姐，李玖反复琢磨着这两个名字。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尸体，又下手翻开尸体上裹着的海藻，这才发现尸体的腰上系着一条墨绿色的腰带。腰带用料结实，所以没被海水泡烂。腰带上面还秀气地扎着花卉图案，走线用的是白麻，显得朴素好看。
　　李玖翻开腰带的内侧，里面果然绣着一个“羽”字。这样的腰带仿佛在哪里见过，令李玖觉得陌生又熟悉。同样款式的腰带，他好像也有这么一条，只是上面多绣了两只鸭子，或者叫鸳鸯。
　　李玖一拍脑门，这该死的健忘症又犯了！不写日记，实在记不住事情。可这年头，正经人谁还写日记啊！在记忆里翻箱倒柜许久，李玖总算是想起来一个名字叫作陈羽羽的姑娘。而后他陷入了长长的回忆，那是五年前的一段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