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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人情 ...

  •   入夜,周苗应邀到了任府。

      任佐卿昨夜听说周苗咳了血,险些连夜将宋大夫送到周苗家中,好歹是被荣倩拦住了,荣倩抚着任齐礼的鬓角同任佐卿说:“阿澜那孩子面子薄,又怕欠人情,你现在让老宋去倒不如让他明日来家中吃顿便饭。再说,你看阿礼和阿澜这几日关系见长,你让他去说,还能让阿礼卖个人情不是?”

      任佐卿一向听妻子的话,早上同任齐礼交代过,下午在宫中,任齐礼欲与周苗说的正是此事。

      周苗平日常被任佐卿叫着去吃饭,长此以往也不好意思,于是每次去时都会带上些时蔬肉类,算是还那个根本不需要他还的人情。

      今夜的饭桌上除了周苗兄妹二人与任家四人,还有一个学生,那孩子看着比任齐礼小些,长的眼熟,一直沉默着往胃中塞饭,迅速解决完晚饭便要出门,应该是回书院去温习功课,却被任佐卿叫住。

      “桂魄,师兄在这里你也不问好,不太合规矩吧?”不知是不是周苗的错觉,任佐卿的语气里带的是纵容,是周苗当时从未体验过的。

      桂魄应是这孩子的字,是圆月的意思,周苗想着,反应过来这孩子应当是庄望。

      周苗见庄望回过身向自己,一板一眼的鞠了个躬,不禁失笑。

      这孩子,还是个“老学究”。

      庄望是雏河的孩子,同属河丘北道,习俗与邾州相似,周苗看着庄望耳朵上挂着的三个金色的小耳坠,不由想到自己一个月前的猜想——这孩子家中之人心狠,也不见得重视这个孩子,不由的感慨自己是心黑看什么都黑。

      周苗看着,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触感柔软,还可以摸到两个浅浅的坑——邾州有习俗,长辈会在心爱的小辈耳朵上扎耳孔、戴耳饰,直到孩子成亲的前一晚由那个长辈亲手摘下,在结婚当晚新人又会互送耳坠。

      …
      周渺有两个耳孔,一个是他娘为他打的,还有一个是周澜打的。

      周澜开智早,是极聪明的,很小时便展现出自己的“文人风骨”。

      六岁时周澜说看不上周濋日日带着满耳朵的金银招摇过市,说那样子俗不可耐,却被旁人听了去,被压在祖祠跪了三个时辰,起身时踉跄几步一下扑倒在烧完的香灰中,将自己呛昏了去,待大夫来时,尚未把脉,周澜忽的醒了。

      周澜将周渺叫到床上坐下,问那大夫会不会给人扎耳孔,大夫说会,周澜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副珥珰,交给那大夫。

      大夫拿起针像周澜,周澜摇摇头,指着周渺说是给周渺扎。

      在邾州,同辈送耳饰一般是在定情时交于对方保管,兄弟间互送被视为不合规矩。

      周澜见那大夫犹豫,小大人般说:“我与阿渺手足情深,又年长他些,自是算他长辈的,大夫若是不愿效劳,我便去找他人。”

      筑南候府出价一向大方,若因顾忌礼数就此铩羽而归,多少有些得不偿失,于是那大夫挣扎着拾起针,揪着周渺的耳朵便给人打上了耳孔。

      打耳孔时痛不痛,周苗现下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候是夏天,他和周澜周润住在壮微院,壮微院里没有冰,很热,三个孩子只有周渺一个人被打了耳孔,发炎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好在周渺不怕疼,对着水缸里的倒影,硬生生将脓挤出去,又往上敷盐水,慢慢到了深秋便好了。

      …
      任齐礼和周苗并肩坐在屋顶上,风吹过,不知是从哪里带来的断断续续的笛音,任齐礼不由的去想周渺在四路书院时的模样,那时的周渺似乎并没有带过任何的耳饰。

      每每晚间前来府邸,任佐卿闲下来便会教周实晞读书,周苗看着天,听见的是周实晞在屋檐下的读书声,从去年深秋,周实晞忽的对《三国志》有了兴趣,今日到“鲁肃之死”,应是到了尾声。

      鲁肃之死只是短短一段,周实晞没多久便读完了,仍在廊下,应是坐在了凳子上,周苗听见任佐卿问周实晞对三国的看法,周实晞思索良久,只是道:“学生认为,三国之道各有参差,不论高低,只一心求得自身所愿,无人可加以定夺,若学生现在说‘学生喜欢哪方’,此话太过鲁莽,高低论见,不过学生自己的层次罢了。”

      周苗听见任佐卿在笑,嘴角也勾起一个弧度,又听见任齐礼出声:“你感觉呢?”

      “什么?”任齐礼没头没尾的发问让周苗一愣,于是又重复一遍,“你问什么?”

      “你对三国的看法。”屋檐下传来合门的声响,不知是哪里刮来的风,竟将院中杏花的花瓣刮到了房顶,任齐礼将花瓣放在手中揉搓,等来的回答却是周苗的一句“没有什么看法”。

      “樯州的樯王在当地一直作威作福,年初更是在渤左的神山上宣告‘登基’,神山啊,在那里说话最准了。”任齐礼又捡来一片花瓣,“你我都清楚,迟早会有那一天的。”

      周苗沉默着,左手拇指摩梭着纱布下的伤口,右手轻轻攥拳又松开,只道:“那关下官何事呢?”

      “我哥、波斯猫、陈三明,甚至我都无所谓,谁都不重要,你只是想扳掉曹怵吧?”任齐礼看见周苗回过头看自己,接着道,“樯王割据,陛下却一直未有动作,一来是渤左道众臣早就归服樯王、无人上报——”

      “那么大的声响,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周苗打断了任齐礼的话,定定的看着任齐礼,“你今日所说,我明日下朝会一并告知陛下。”

      “周大人昨日还巴巴的吊着我,今日怎就翻脸了?”任齐礼莫名的上手去揉周苗的耳垂,被周苗一把挥开,“我都没说二来,你着急什么?”

      周苗轻轻咬牙,又张口,并未带着情绪:“你说。”

      任齐礼从鼻中哼出一声笑:“二来便是周大人所说,声响那么大,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刚开年时,陛下让曹怵带着一份召樯王入京的圣旨去樯州,若是樯王真有谋反的意图便召人回京,若是没有,便将圣旨暗中销毁,你猜曹怵是怎么做的?”

      “樯王没有入京。”那份诏书是任齐礼刚回京那日拟定的,来来回回的修改,直到正月十三才交到陛下手中,陛下连夜派曹怵出京,正是因为此事。

      陛下自然知道,但他相信曹怵。

      “这和护军所说的‘扳掉曹怵’有什么必要联系吗?”周苗敛掉眼底的情绪,揉揉太阳穴,“一个宦官隐瞒一些事情,与我周苗有什么关系?”

      “周苗是周操涌的孩子,曹怵隐瞒些事与周苗当然没关系。”任齐礼终于撇掉了那片花瓣,花瓣被风吹到房顶的另一边,又飘入里院,“但是和‘周澜’有关系啊。”

      “筑南候府灭门也是曹怵操刀,传闻中周樟有个孩子在康都读书因此逃过一劫,但却因为忧心过重病死了,如果那个孩子没有死,那他对曹怵会是什么样的情感呢?”任齐礼仍看着周苗,“崇文哥,我确实很好奇你的想法呢。”

      “周澜的话……周澜当然是——恨死他了。”周苗的话似是带了钩子,盯着任齐礼的眼睛,轻嗤一声,“这是你想要的回答吗?”

      周苗将手放在颈后转动脖子,任齐礼可以听见周苗脖子发出的“咔咔”声,又听见周苗长长的叹气:“但是周渺不恨曹怵啊,周樟死了,那就是因为他想谋反,是他活该,我一点都不恨曹怵。你说我想扳掉曹怵无异于是在说斗篷案和庙会的事情是我做的,既然如此,证据呢?”

      “事情是谁做的,该是谁是谁,庙会的事情不是你做的你便没必要认下。”任齐礼摸着手指上的茧子,“但是在我刚接手就把曹怵供到我面前,还能预料到当天晚上那斗篷会跑到自己家里的周大人也简单不了。”

      “你昨天下午去了明槐庙的后门,是去找陈三明了吧?我猜你是与他说我晚上会去你家,让他晚上行动,自投罗网。”周苗搓着衣服上的布料,小口的深呼吸,这些动作都被任齐礼看了去,“还有今天中午,你去见他,让他解了个梦,还同他说了什么?”

      “护军编故事还真是有一手,若无事下官有些冷了,便先下去了。”

      周苗说着便想起身,却被任齐礼拉住伤手,只轻喝一声“松手”,又听任齐礼道:“陈三明将你供出来了,供词我已经叫人销毁了去,你不用担心,至于原因……你不想说便算了,我不逼你。”

      周苗眼眸微动,轻轻将手抽了出来,到了声谢。

      任齐礼摸了摸鼻子,只道“没事”,停顿一瞬又道:“就当你帮我抓住陈三明的人情。”

      周苗听清了,又轻笑一声:“这个人情也太大了,算我欠你的,陈三明的事情我只求护军一件事,下官叫周苗,字是幼枝,以后莫要再叫错下官的名字了。”

      周苗下到院子里,向任齐礼招招手,任齐礼盯着周苗方才站的地方,许久答出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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