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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邾州 ...

  •   窗外的天是黄澄澄的一片,似是要下雨了。

      周渺耳中是筑南侯府侍女的尖叫以及老师急切的几声“快去找侯爷”,闭了闭眼,感觉眼中涩疼。

      周渺回头看见二哥将周澜环在怀中,看着自己的眼中满是警惕,周澜推着二哥的胳膊,想要挣脱束缚,而方才惊叫的侍女身边,一个书童胸前淌出汩汩鲜血,周濋将脑袋藏在书桌下。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凭什么他周濋每次犯了任何过错都可以完好的脱身,却让他人去承担!

      周渺恨,他太恨了,于是又转头看向身后的二人,也看见了不顾任何威严跑来的筑南候,随机大力的将周濋的书桌踢翻,避开脊柱,从周濋的背后将剑直直捅下。

      筑南候大喊着不要,却终究晚了一步,他跑入房中,将周渺重重推开,连带着周渺的剑也被带出,他将周濋抱起,大哭着“我的儿”,却没注意摔倒又站起的周渺。

      方才周渺眼中溅入一滴血,如今眼前景象通红一片,他又转头看向近乎脱力的周澜与不知是何情绪的周润,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又上前,想趁筑南候并未反应过来贯穿了周濋的喉咙,却一把被筑南候扫开。

      周渺又摔倒了,但他仍然会站起来,走到筑南候身边,轻轻道:“爹,您为何要难过?好小1是在为您清理门户啊。”

      筑南候看着周渺脸上的血点与他手中还在向下滴血的剑,颤着手,指着周渺大喊一声“孽障”。

      周渺忽然感觉有些冷。

      周澜总算冲破了周润的桎梏、亦或是周润自己将周澜放开,周渺没有看见,周渺向前倒去,又被周澜扶住,随后便没了意识,再醒时便觉得腿部疼痛至极,一动便钻心刻骨。

      周渺紧握着双拳,忍住疼痛要动一动,又觉腿部似是灌了铅一般,只能紧握双拳,感受着浑身的无力。

      溅入眼中的那一滴血液应是没有清洗,眼前模糊不清,却不知为何耳朵也听不太清楚,只有刻骨的疼痛是真实的。

      后来周澜来了,见周渺睁着眼睛,便与周渺说话,见周渺握着拳便扳开,硬生生将自己的手塞进去,又向周渺口中塞了块糖。

      周澜说,筑南候很生气,将那先生辞退了,他与周润已经许久为上过课;周澜说,近日的邾州总是在下雨,他与周润想骑马出去为他寻大夫都不行;周澜还说,娘又病了。

      周渺想起来那个把他们三个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有些模糊的背影,眼泪却簌簌的流出眼眶,口中呜呜的发出声响,却什么都说不出,周澜看的心焦,却也无能为力。再后来周渺怕周澜忧心,见周澜来便闭上眼睛,哭也不出声音了,只是静悄悄的哭。

      十四岁,周渺生了场大病,连烧三天昏迷不醒,卧床不起,病中看不见听不清,也说不出话,连续半月,最严重时口鼻出血不止、吃不下东西,胃里塞的全是干饼,筑南候的续弦,那个可怜的女人,她去求筑南候给壮微院中请一位大夫,但大夫来了也诊不出什么所以然,向妇人摇摇头,又同院中较大的那个孩子说准备后事。

      妇人的眼睛要哭瞎了,周澜的嗓子要说哑了,周润的月钱要花完了,周渺依然不见好,直到周濋死干净了,筑南候总算来了趟壮微院,周渺竟奇迹般的坐了起来,随后便是开口说话、下床走路——周渺竟又慢慢好了起来。

      但这并不是个好事。

      筑南候呈密信,与皇帝禀报岭南蠹族质子被杀,凶手是他的小儿子——周渺,皇帝大怒,下旨召周渺入宫。

      但不知为何,最后商讨出的是让周澜替周渺进京。

      周澜进京了,除了筑南候和周渺没有人知道,就连周润也是到了冬天才看出来的——周渺先天不足,到了冬天就会跛脚,就连武营的老师都会因这点多夸周渺几回。

      但是今年冬天没有武营老师了,准确些说,在秋天时筑南候便辞退了所有的老师,只有周渺与周润两人确实也没有什么必要再请一位老师。

      等周澜再回邾州时已至暮春,丁香花开的一簇又一簇,周澜被抬进壮微院中,周渺想冲上去却也被周润环住,待京中的人走完了他才挣脱桎梏。

      壮微院里有棵丁香树,周澜就躺在那棵树下,丁香花落在他的脸上、胸前、腿上,周渺将花瓣全部扫落,将周澜抱起、总算哭出了声。

      他已经许久未这样哭过,哭到力竭,被周润抱入房中。

      身体怎就差成了这样?

      周渺想着,还探头去看周澜,周澜面色苍白,但是走的应该是很安详的,没有伤、没有痛,走的比周濋体面的多,据说周濋后来快死时已经失禁了,没人敢进他的房间,只有筑南候会每天到他房中坐坐,陪他说说话。

      周渺那一剑本来是冲着周濋的命去的,但筑南候非得要人给周濋续命。

      但周濋还是死了,走的太不体面了,还不如当时直接被周渺一剑穿喉来的轻松。

      周渺仍会因做了关于那天的梦而半夜惊醒,醒了便会去灵堂的棺椁旁跟周澜说话,双子连心,不知周澜是不是死前伤了心脏,周渺在他身边时总觉得心口疼。

      周渺会这样坐到第一道光线打入灵堂,随后便骑着马去城外的柿林练弓,日日反复,直到周澜被葬在柿林,直到自己也在秋天被送入京中,直到他再也拉不开弓。

      兴礼三十二年秋猎,周苗被皇帝赏识,特许随同,周苗只用一把很轻的弓射了只野兔,便觉得气息紊乱,胸口像被撕裂般疼痛。

      …
      眼中白光乍现,周苗总算逃离了梦魇,听屋外雷声乍起,嘴中有些发苦,想吃块饴糖,又觉得腿疼难耐,思索着应是睡觉时抽筋了。

      周澜死后周苗已许久没有吃过甜食了,他尽力的回想梦中周澜给他口中塞得那块蜜糖的滋味,嘴中的苦味却仍占上风。

      那天的天是阴的吗,时隔多年周苗已经记不清了。

      周苗忽的想起明懿方丈,于是裹上朝服,先去了任府。

      昨夜明懿方丈落网,任齐礼趁夜便入了宫与陛下汇报,早早地把军令状了了,此时正睡得安稳,周苗在院中坐着,等任齐礼醒来。

      “你要见明懿?”任齐礼醒时听仆从说周苗在院中,将人皆屏退,唤周苗进了屋中,余光中扫到周苗有些跛脚,轻声询问道,“不是入春了,怎还是跛的?”

      周苗有一瞬的诧异,先答了第二个问题:“晚些睡觉时压着了,不打紧。”

      任齐礼以为周苗没有说完也不说话,整理好衣冠便看着周苗出神,轻唤一声,周苗才想起来还有一问未解,于是轻轻点头,道出一个“是”。

      他确实是要见明懿,以解心头之惑。

      他想知道,若无牵挂,何至于在梦中相见。

      “你昨夜——今日还能上朝?”任齐礼扣上腰带,看周苗回答完自己的问题后仍有些出神,轻声叫到,“周苗?”

      周苗回过神,一双眼睛看着任齐礼,任齐礼摸摸鼻尖,朝门口喊了声:“叫宋伯来!”

      “身子不爽利便别硬撑了,你坐会,我让宋伯给你看看,一会一起入宫就是了。”任齐礼经过周苗身侧,拉来凳子,隐约闻到了淡淡的丁香的香气,他并不记得昨夜在周苗家中见到丁香树,却还是鬼使神差的问出一句,“你院内种丁香了?”

      “嗯。”周苗缓缓抬眼,与任齐礼对视,那双总明亮着的眼睛今日却像被什么覆盖一般,“还没到丁香开花的时候。”

      任齐礼看着这双眼睛,觉得周苗今日的情绪不高,既不似昨日的快活,也不像平日的冷,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灰暗感:“你不高兴?”

      沉默,长久的沉默,周苗没有说话,只是这么看着任齐礼,很久以后,任齐礼在这么的这双眼睛中读出了困惑,于是便听周苗道:“护军不该这么问,这么问会让下官以为护军原谅自己了。”

      错了,全错了。

      一同进宫,任齐礼如此怎会让朝中之人以为两人不和?

      到底还是年轻,人一旦在他的面前流露出一点软弱便会惹得他怜心大起的无论以往。

      周苗想着,低头抚摸着右手三指的茧子,脑子却有些昏,任齐礼见人一直不说话,急的出门去捉宋大夫。

      周苗将人一把拉住,轻轻道了声“不合规矩”,随后便借力起身,同任齐礼道:“下官这是昨夜未睡好,今早醒了才觉身子不大舒爽,有劳小任大人费心。现下休息的差不多,午时散值,下官在禁苑门口候着护军,倒时再一同去见明懿。”

      说完周苗便要走,任齐礼跟在周苗的身后,刚出远门便迎面撞到急匆匆赶来的年轻大夫,那大夫见周苗眼熟,却也不曾停下,到任齐礼身边被任齐礼轻敲下后脑勺:“宋渚清,宋伯呢?”

      “叔父还睡着呢,分辉见我探头就把我抓来了,还说十万火急,我以为你生什么大病了呢,现在看来你这不挺好的?”宋渚清说着便做了个拉伸,看着方才与他擦肩的周苗的方向“那位大人看着眼熟,可是姓周?”

      任齐礼回头看宋渚清,宋渚清还是方才的神情,开口便问道:“你怎知晓他姓周的?”

      “陛下让我给他瞧过,像是先天不足,但是是早年被药坏的。”宋渚清答道,一说道药,不知又想到了哪里,又问道:“他是南岭人吗?”

      “邾州人。”

      “邾州?”宋渚清忽的顿住,似是不可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是后来改的姓?”

      任齐礼没有回答,宋渚清大概明白些什么,捂住耳朵,吹着口哨,像自己的院子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邾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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