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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寒 ...

  •   兴礼三十四年冬,康都大雪。

      雪下了又下,在地上结了冰又被覆上层层雪粒,四路书院里烧着炭,学生闹哄哄的全聚在一块,面粉洒在书桌上的案板,像雪又下在了屋里。

      “近日大雪,中书省事务繁冗,学生来迟,还望先生勿怪。”遥遥在院中传来说话的声音,厅中学子纷纷看去,只见两人撑伞站在门口,说话那人是个青年,约莫二十来岁,伞不似给自己打的,墨绿官服上沾了雪,伞下的小姑娘倒是干干爽爽,连裙摆也没有沾湿一点。青年让小姑娘先进了屋才将伞收起,走进厅中,竟有些跛,方才单站着看不出来,现一走动便也看出那衣衫下略显瘦削。

      “周大人?”人群中有人认出了青年,小声的与身侧的人耳语,目不转睛的看着青年,青年经过那人身侧,回以一个微笑。

      “小苗,你这些师弟们可有不少不识得你是谁的,何不自述一番?"任佐卿玩笑般的说着,门生们果真一一笑着答复:"哪能是周师兄自陈,该是我们自荐才是。”

      任佐卿名声在外,带出过不少出色的学生,周苗算是最出名的一个,兴礼三十年科举,力压国子监考生,成为康朝实行科举后最年轻的天子门生,四年便从翰林院调至中书省,现如今官拜中书舍人,颇受中书令赏识,若是上层中书令或中书侍郎卸职,再升已然是板上钉钉,康都内想要考取功名的哪会不认识周苗。

      门生们七嘴八舌的像周苗介绍着自己,周苗大多数都没有听清,正欲去同师弟们包饺子便被任佐卿拉住:“活计让他们那些毛小子去干就是,咱师徒俩好久没私下见过了,朝堂之上又离得远,方才看你走那两步,脚下虚浮,是又病了?”

      周苗“啊”了一声,似是在思考如何回应老师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任佐卿便又开口道:“你别否认,实晞都跟我说了。”

      周苗又“啊”了一声,转头看向一边没事人似的周实晞,眼睛里似是质问,盯得周实晞直觉脊背发毛,周实晞转头看向周苗,尽量展现出一个看起来天真烂漫的笑容。

      “实晞,你若是无聊就去和这些兄长包饺子,阿兄和老师叙叙旧可好?”周苗说着,推了一下坐在自己身边的周实晞,迫使人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周实晞顺坡下驴,去包饺子了。

      周围的目光似乎也散开了些,周苗与任佐卿交换了个眼神,缓慢地移动到了后门,等到门生们发现,厅中已然没有了两人的身影。

      …
      离康郡的军营里,战士将耳朵贴在铁盒上正睡觉,马蹄声传进一名将领耳朵,于是将军营摇亮。

      离康郡是康朝与狄戎的交界,边沙镇更是战乱频发,近期尤甚,战士们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李姚将人都叫醒,战士们无不怨声载道。

      “任将军呢?”不知是谁问了一声,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远处旌旗招展,已然是大军将至,无暇顾及未来之人,就听李姚一声令下,战士们举起盾牌,做出防御的姿态,待那旌旗更近,李姚遥遥看去,竟看见那旌旗阵的每一个旗帜上,无不写着大大的“康”。

      “是援军!援军来了!”李姚说着,下了瞭望台,大声地宣布着这个喜讯,不见踪影的任齐礼在这时出现,听见李姚的高呼却面色凝重。

      ——对于任齐礼来说,这并非援军。

      旌旗逼近,为首的却是一个太监模样的人,那人下马都费劲,好容易下马,便细声细气的问道:“任将军与李指挥使可在啊?”

      那人的嗓子很尖,像是要划破任齐礼的耳朵,任齐礼挪步出列,站在了李姚身边,拱手回到:“曹公公,我在。”
      那太监见了任齐礼,便从随从手中结果圣旨,展开卷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镇将军任齐礼、震沙指挥使李姚两人,战功卓绝……”

      …
      “皇家此番特诏齐礼回京,封以护军,看似无量荣耀,实际上……”任佐卿并没有将话说完,只是叹了口气。
      周苗停下了研墨的手,向任佐卿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着房梁,写下“谨防隔墙有耳”六个字,将笔递给了欲说还休的任佐卿。

      任佐卿接过周苗手中的笔,落笔写下“阿澜,你会怨恨老师没能保下阿渺吗”一行字,泪水在纸上晕开,开出墨色的花。

      任佐卿握笔的手颤抖着,晕出更多墨点,周苗抬头,看见任佐卿哭了,只是轻声道:“不恨的,先生,我不恨的。”

      于是任佐卿压住哽咽,在纸上又写下“阿澜,你是好孩子,你答应老师,齐礼回京后,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护住他”,许是怕周苗拒绝,没等周苗回答任佐卿便要跪下,却被周苗扶住,笔落在了地上,在地面上滚动,发出了“笃笃”的声音。

      周苗将任佐卿扶到椅子上,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覆在桌面上的纸放在油灯上烧掉。

      …
      “……圣旨内容即宣发当日起,即日生效。”曹公公读完了圣旨,将卷轴放在任齐礼的手上,又祝福似的道:“奴家就在这里恭喜任护军与李护军得以返乡,常伴亲人左右了。”

      任齐礼的握着卷轴的手又紧了几分:“谢主隆恩,任某与李某也在此谢过曹公公的祝福。”

      于是曹公公接着又嘱咐到:“今日大寒,还请任护军早日上路,赶在来年立春前到圣上面前报道,别让陛下与二位的亲人们等着急了才是。”

      “谢曹公公嘱托,只是军中事务众多,我二人还有不少尚未交接,敢问公公是何人接替我二人之职,只等交接完毕,即刻同曹公公赶回京师,到陛下面前报道。”任齐礼与李姚仍跪着,将背压得很低,军营中气氛凝重。

      康都的雪下到了离康郡,落在任齐礼的肩头,融化后又结成冰,李姚从自己账中拿了壶酒,爬上了瞭望台,同任齐礼坐在一起。

      任齐礼喝了一口酒,只觉得周身暖了起来,似是有些哽咽的说:“李姚,我不想回京。”

      李姚听了却只是叹了口气,往嘴里灌了口酒轻抚着任齐礼的背脊,似是宽慰。

      这些年任齐礼在离康郡战功赫赫,但功高盖主从不是什么好词,更何况是一位多疑的皇帝,任齐礼回京,境遇大概就和几年前筑南候府的周澜一样,结果如何似已可见,护军一职是个统称,李姚与任齐礼此番回京任职,今后可能是禁军统领,也可能就是一个花架子、吉祥物被摆在京师,受人监管,算不上什么好差事,边沙苦寒,但军中弟兄都是出生入死之友,便少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任齐礼在边沙任职惯了,他无法预料自己回京后的命运。

      可帝王之命不可违,帝王之心不可揣,官职稍高点的,何人不是如履薄冰,跟随天子意愿一步一步的苟延残喘。

      任齐礼的顾虑很多,但李姚却不同,他想回京。

      任齐礼如今尚未满十八,在离康郡啃了两年沙子,正是在战场上如鱼得水的年纪,但李姚如今三十二岁了,十七八时来的军营,将将半辈子都交代在了战场上,在边沙不一定能再创下什么功绩,家中老人身体也不算康健,孩子又没人管教,倒是不如尽快回京,陪伴在亲人左右,不知不觉间,两人早站在了不同的方向,如何安慰、如何诉说似乎都变得苍白。

      李姚仍未说话,只是一口烈酒灌入喉中,烧的整个人打了个颤。

      东方既白,远处又传来马蹄声,几只鹰在空中盘旋,任齐礼摇醒了横在身侧大睡的李姚:“李姚,是猎隼,赤猿部那帮孬孙子又来了。”

      狄戎分十部,赤猿部是离边沙镇最接近的一部,也是攻势最为频繁的一部,赤猿部善骑射,往往只是骑着马在军营边转几圈就足以造成恐慌,李姚摇响瞭望台上的铃,让任齐礼去牵马,大喊着“防御准备”冲下了瞭望台。

      任齐礼穿好盔甲,又紧了紧弓上的弦,骑上马,李姚划了左营几人与任齐礼一同前去赤猿部军队后方,其余人则同他一同守在营帐前,毕竟现今营帐里还存着一个大麻烦——那曹公公现今仍在营里住着,若是曹怵出了什么事,到时两人回了康都可不好与皇帝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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