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晰夏》凌甜橙

39、雪线鲸歌

　　倒计时归零的次日清晨，沈茗礼把“冰下鲸灯”速写、银箔碎片、心率曲线折页，一并扫描成PDF，点击发送——
　　收件人：林叙。
　　主题：旅行治疗第二阶段申请目的地：漠河北红村，北纬53°。
　　附件只有一句话：
　　「把裂缝冻进冰里，看它是否还能透光。」
　　三小时后，林叙回复——
　　简短，却附带一份加盖公章的同意书：
　　「可行。
　　附加条件：
　　1.全程佩戴心率仪，数据实时上传。
　　2.每日一次冰面暴露不得超过15分钟。
　　3.一旦出现心室早搏，立即终止。
　　4.傅洛初随行，薄锦珩远程医疗待命。」
　　沈茗礼把手机递给秦洛曦，她正用毛巾擦发，瞥见屏幕，嘴角扬起：
　　“林叙比我们还疯。”
　　话语轻松，眼底却闪着被允许的雀跃——
　　像小时候被批准夜不归宿的第一秒。

　　出发定在三天后。
　　夜里，两人把行李压缩到两个20寸登机箱——
　　沈茗礼的箱子里，鲸骨灯拆分成的金属骨架占据一半；
　　秦洛曦则带那只鲸鱼抱枕，拉链已换新，棉絮重新蓬松。
　　傅洛初负责全程拍摄，薄锦珩把远程心电图终端装进防震箱，连上卫星网络。
　　登机前，秦洛曦突然在候机厅便利店买了一罐无糖可乐，拉开拉环——
　　“呲”一声，像给未知的雪原，提前放了一记礼炮。
　　沈茗礼侧头看她，目光落在她无意识敲击罐壁的指尖——
　　节奏是三长两短，摩尔斯电码里“K”字母：
　　「OK，准备就绪。」
　　他伸手，覆住她指尖，掌心温度交换，无需语言。
　　飞机呼啸离地，舷窗里的涠洲岛缩成一枚绿翡翠，
　　而前方，雪线之上，白幕正缓缓拉开。

　　北红村，下午四点，太阳已挂在地平线上，像一颗被冻住的橙子。
　　体感温度-38℃，呼吸出口即结成冰晶，落在围巾，沙沙作响。
　　村口冰湖，厚达一米，湖面被风刮出刀痕，纵横交错。
　　沈茗礼把折叠三脚架扎进冰面，金属脚钉与冰摩擦，发出清脆“咯吱”。
　　秦洛曦穿极地服，帽檐一圈白毛，衬得眼睛极黑。
　　她掏那片银箔，贴到鲸骨灯罩内壁，再用喷壶洒一层冰水——
　　十秒后，银箔与玻璃冻成一体，裂缝被冰晶填满，像天然愈合。
　　灯芯灌入煤油，点火。
　　“噗——”
　　橘黄火舌在零下四十度里顽强窜起，被冰罩折射成多重光晕，
　　中心一点银，外围一圈蓝，再外层是白雾——
　　雪与火第一次正面交锋，却奇异地，互为镜像。
　　傅洛初举着相机，镜头里：
　　火在冰上，鲸骨在火里，银箔在骨里，
　　而秦洛曦的瞳孔，映着全部倒影。
　　她心率仪实时上传：92次/分，稳得像一条直线。
　　林叙在电脑那端弹出绿色对话框：
　　「暴露计时开始，00:15:00。」
　　第7分钟，风突然加大。
　　湖心传来“咔啦”一声脆响，像谁在远处拉开一条拉链。
　　冰面以鲸骨灯为中心，裂出十字纹，快速向外延伸。
　　沈茗礼第一反应是扑向灯，却被秦洛曦抓住手腕——
　　“别动，让冰自己决定。”
　　裂缝停在三米外，不再扩张，却足够把灯孤立在一座小小冰岛。
　　秦洛曦抬脚，踏上裂缝边缘，冰层发出“咯吱”抗议。
　　她张开双臂，像走平衡木，一步，两步——
　　直到立于灯前，回身看沈茗礼，嘴角扬起：
　　“现在，我也是裂缝的一部分。”
　　她摘下手套，掌心贴住银箔，温度透过冰层，一丝丝渗进去。
　　火在里，冰在外，掌在中间——
　　像一座三明治式的星垣。
　　心率仪报警灯闪了一下：108次/分，仍在安全线。
　　她却轻声开口，声音散在寒风：
　　“沈茗礼，你过来。”
　　沈茗礼深吸气，踏上同一道裂缝，与她相距半步。
　　两人掌心同时覆上冰罩，四手相交，温度叠加。
　　火舌因缺氧微微收缩，却又在掌缝间找到新生，亮了一度。
　　银箔被融出一滴水，顺着骨纹滑下，在冰面冻成一粒透明珍珠。
　　「00:15:00」
　　倒计时归零。
　　林叙发来一个字：「停。」
　　两人同时收手，后退一步。
　　裂缝不再扩张，冰岛却完整存在，像给火与冰，颁发了一枚，
　　临时却永恒的——
　　共生勋章。
　　暴露结束，灯芯熄灭，最后一缕白烟升起，被风撕成细丝。
　　傅洛初关机，薄锦珩在终端那端弹出总结：
　　「心率峰值115，无早搏，无室速。
　　裂缝暴露成功，可申请第三阶段：动态迁移。」
　　秦洛曦却走向三米外的另一道裂缝，蹲身，把耳朵贴向冰面。
　　沈茗礼学她，俯身，侧耳。
　　风停了，世界安静得能听见血液在耳膜里走迷宫。
　　忽然，一种极低极低的“呜——”从湖底传来，
　　像那块鲸骨埙被放大百倍，又像来自地球深处的和声。
　　两人对视，眼底同时浮起泪光。
　　秦洛曦轻声说：
　　“听见了吗？
　　冰在唱。”
　　沈茗礼点头，掌心覆住她手背，十指相扣，却不再因温度而颤抖。
　　他回她，声音比风还轻：
　　“歌词是——
　　裂缝里原来住过星，
　　星里原来住过我们。”
　　远处，北极村的第一颗人工照明亮起，像给白夜补上，
　　最后一粒，
　　省略号之后的——
　　逗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