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念》只只夙洄

99、第 99 章

　　她虽然不断告诫自己，她不应该在乎巨鹿是什么，可是心里的好奇却并未中止。

　　有一天，巨鹿走出巢穴，走向湖边的时候，她侧下身子，歪着脑袋，从下往上地打量它。

　　巨鹿忽然像是看到似的，警觉地回过头。

　　她瑟瑟发颤。“那个……那个……我，我只是想……”

　　巨兽低下头盯着她。

　　“对……对不起……”

　　她又犯了错了。

　　巨鹿微微低下前半身，作出攻击的姿势，鼻孔间的呼吸沉重。

　　巨鹿朝她加速着冲过来。

　　大地震颤。她双腿发软，连逃的想法都没有。

　　巨鹿的双角从她的两边擦过，用鼻子把她推倒在草堆里，张开大口毫不留情地把口水涂在她身上。

　　她愣了愣，紧接着咯咯地笑，左右躲闪他的袭击。到最后，她身上的每一处都被涂上了大鹿的口水。

　　大鹿停止了攻势。

　　窝里的人类脆弱而无辜地躺在巢中，将柔软的肚子展在它的蹄间。双手自然地放在头的两侧，像是要投降的样子。她闭着眼睛，一时间也没发现他停止了攻击，还在咯咯笑着。

　　她信任它。

　　只只睁开眼，和它相互注视了一会儿，眼睛里渐渐起了泪光。

　　大鹿俯下身舔她的脸。她不自觉地将手收起，放在胸前，苍白的皮肤上晕起一丝血气。

　　那一刻，她一度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她的心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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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晚，她把脸贴在大鹿背上。

　　“我喜欢你。”她道。

　　“大鹿啊，你若是能听懂我的话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一遍遍地对你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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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大鹿为她盖的窝里躺了九个月，渐渐地有了力气。这天清晨，大鹿还没醒来，她有些饿，就起身想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些吃的。

　　她像刚出巢的小鸟一样，笨手笨脚地跳出窝里。

　　回顾四周，巢穴面对的是一片宁静的湖，两面是绵延不绝的森林。这些她已经看了九个月了。

　　她试着往右边的森林走去。没走几步，却砰地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她知道这是称之为结界的东西。她沿着结界四处走了一边，发现这个结界的面积很小，除了她们的巢穴和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子以外没有别的。她试探着去触碰湖水，湖水是真的，但她不知道湖面的结界在多远的地方。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大半年来，她从来没在森林里见过动物了。她一直住在一个很小的结界中。结界以外的森林，都是灵力做出的幻象。

　　她无法走出这个结界，只能回到巢穴里躺下，发现大鹿的眼睛半睁着，望她。

　　第二天早上，大鹿带她出巢，走到那间小屋前面。前一天她探查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小屋里有什么，并没有贸然进去。

　　大鹿推开门，里面是一些简陋的床铺之类，桌子上有一套水壶茶杯，看起来应该是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这印证了她的猜测。这里大概曾经住过大鹿以前的主人，后来那个人离开了，可是大鹿还是依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这里守候。

　　以大鹿的聪慧，也许它是知道它的主人很有可能不会回来了吧？可是它还是在这里等着它的主人。

　　床上放着一个红色的项链坠子。

　　她把坠子放在手心里。坠子虽然不大，但是宝光四溢，亮莹莹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俗物，应该是前一个主人留下的东西。

　　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在她离开的时候没有把它带走呢？

　　难道……

　　“这是你以前主人的东西吗？”她问。

　　大鹿温柔的大眼睛扑闪闪地望着她。

　　她想了想道：“你很想念你以前的主人吧？因为思念，才会一直一直地守候在这里。”

　　她想把坠子挂到大鹿的脖子上，项链太短，只只只得解开项链挂在两边的鹿角上，坠子垂在它额间。

　　只只轻轻地摸了摸大鹿的头，温柔地道：“这个……给你吧。”

　　她坐在屋子门前的台阶上，看着风吹过树林发出哗哗的声响。

　　“大鹿啊。”她叹道。

　　大鹿在她身边趴下来陪她。

　　“你以前的主人，是个女子对不对？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什么模样？

　　我想，她应该灵力很高，才能驯服你这样的妖兽。她多半是贵族出身，甚至可能是哪个王族的公主王妃。她应该是一个很美，很温柔的女人。

　　什么样的女子，会住在这与世隔绝的结界里呢？也许她被敌人迫害，也许她受了伤，也许她在这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因此孤零零地生活在森林里，唯一的朋友和亲人就是你这头神鹿。”

　　“也许，当初你也曾在她受伤快死的时候救过她。她驯服了你。当你看到我的时候，你想起了你以前的那个主人，所以你像对待你的主人一样，把她带回结界，细心照顾。这么说，是你以前的主人救了我。”

　　后来她走了。她为什么要走呢？桌子上的茶壶还摆放成两个人喝茶的模样，床上的被子也没有叠，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连珍贵的坠子都没有带走？是有人来找她了吗？难道……”

　　她忽然不知为何，心中涌起深深的哀愁。

　　大鹿把桌子上的一块石板顶到她面前，她这才发现，石板上有人写了字。

　　“你要我看这石板上的字对不对？上面写的字会让我知道你的主人是谁吗？可是大鹿，我不识字，真对不起啊。”

　　大鹿把石板往她地方推了推，明亮温柔的眼睛盯着它。她无奈地看了一眼石板上的字。

　　即使不识字的人也可以看出，石板上满满地写了同一个字。最开头的两遍像是一个大人写的，接下来一大片歪歪扭扭的，明显写字的不是同一个人，像是小孩子的笔迹。

　　“我明白了，这个女主人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她还带了一个孩子，对不对？”

　　她又看了一会。这孩子的字开头写得还好，后面写得越来越乱。她想象着这孩童的妈妈教他习字，他写着写着，心思却到了别的世界，于是越写越潦草杂乱，最后一个字甚至只写了一半没有写完就跑出去玩了。她想象着那孩童的顽劣模样，不禁笑了出来。

　　“我原先还想着，你的主人住在这里会很孤单吧？现在我放心了。

　　不管多么伤痕累累的心，只要有一个孩子的陪伴，就不会那么孤独了。真好啊……”

　　也不知，当年手拿石板歪歪扭扭地写着字，挂念着窗外小鸟的孩童，现在……还在不在人世呢？

　　她想了想，走到后院的一处空地挖了个小坑，把石板放了进去。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大鹿背着她渡过那片湖水，上了岸，穿过一片很大的林子，林子里开着很美很美的花。

　　“大鹿，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她问道。

　　大鹿沉默地走着。

　　她哭道：“大鹿，我……我不要走！我要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大鹿叹了口气：“你不会愿意和我在一起的。”

　　她很害怕地左右看了看，犹犹豫豫地伸长身体，把脸凑在它的耳朵上，轻轻地，像是怕被别人发现一样地耳语道：“是你在说话？”

　　“是我。”

　　她想了想，忽然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不是你心里所猜想的任何一个人。你……还不认识我。”

　　“那你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对我好？”

　　“你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被伤害？只许别人无缘无故地伤害你，不许我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大鹿道。

　　"大鹿……我想……永永远远和你在一起。"

　　它忽然回头用清冷的目光看她道：“如果那个男人回来找你，你要跟谁走？”

　　她愣了愣。

　　她想到了那人。那时候，她和他在山坡上摘紫草花儿，她唱歌给他听，他给她梳小辫儿。下山她累了，他往她嘴里塞糖说：“乖啊，别睡。”

　　她想到他微凉的吻。想到他温暖的怀抱。

　　后来，她坐在冰冷的海水里，怀里奶着他和她的婴儿，看他和王后肖像的烟火投映在天空上。

　　后来，孩子的吸吮渐渐松了。她还是把他抱在那里。孩子紧紧抓着她衣服的小手一点点地变凉，然后嘴唇也凉了，她把它贴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它。

　　后来海浪打过来，她自己的肌肤也变得冰凉。再一个浪打过来，把孩子的尸身冲到海水里带走了。那个时候，她的心也跟着那孩子一起死去了。

　　她们的孩子，永远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跟你走。”她将脸靠在巨鹿身上道。

　　大鹿的离开，是在那年的秋天。

　　八月的一个晚上，它没有来，她等了他整整一晚。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它不会来了。

　　她躺在温暖的巢穴中，望着平静的湖水，木然地度过了一天。

　　生活已经将美好夺走太多次。她似乎习惯了幸福的离开。不，应该说，幸福的来临让她恐惧，幸福的离开反而让她安心，因为那表示命运如常，她还活在她所熟悉的世界里。

　　第二晚的半夜，她的身体因为缺水而有些晕晕沉沉的。她蜷缩起身体，知道它是真的走了。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