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念》只只夙洄

96、第 96 章

　　只只的身体像狂风中的旗帜般剧烈地发抖，一阵隐藏在遥远本能中的恐惧从心底传到头顶。

　　她不怕死。可是眼前的事物让她发自灵魂地颤抖。

　　眼前的生灵，像一只鹿，但又不是鹿。硬要比喻的话，那就是一只大象大小的鹿。

　　她明明什么都不怕，为什么，会对这只巨鹿产生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恐惧呢？

　　眼前的这生灵，全身像雪一样洁白而朦胧，两只庞大的鹿角像手掌一样张开来，毛茸茸的鹿角散着白蒙蒙的光。她觉得那并非落在它身上的月光，而是光就是从它本身发出的。

　　那生物张着巨大的鹿角，每一只角都有只只摊开的臂膀那么长，高高地凝望着她。

　　它太美，美到让人产生恐惧。

　　她这才明白，原来人类的记忆是可以通过血液传承的。那些□□早就消逝得一干二净的先祖的经历，他们对光明的渴望，对黑暗的恐惧，一瞬间仿佛在她体内激活了过来。

　　现在，她血液里的记忆告诉她，这是生命的神。

　　她伏拜在它的面前，虔敬，畏惧，顺服。

　　巨鹿往前踏了一步，将头低下来伸向只只。

　　这么一来，她更能清楚地体会到他的巨大。它的角真的好大，原本以为是展臂的大小，靠近比较了才发觉伸展双臂是根本盖不住它的。

　　它的嘴巴也很大，张开嘴就能咬掉她的头颅。它的嘴巴伸向自己，感觉到它鼻孔喷出来的热气。

　　它的鼻子离只只一个手掌距离的时候，只只已经全身被汗浸透。

　　巨兽停下了，退后了一些，在离她半尺的地方打量她，

　　他的毛发末梢细看是透明的，亮晶晶的像宝石一样。鹿角雾蒙蒙的。他的眼睛真的大，差不多有她的手掌那么大，睫毛长长弯弯的。他眨眼的时候睫毛下垂。它的一根睫毛有她的手指那么长。

　　它打量着她，而她战抖着，恐惧着，狼狈着。

　　巨兽盯着她，抬起头，往后走了一步，面对着她，弯曲膝盖伏到雪里望着她。

　　它趴下来的时候还是比只只高上许多。更别提那两只一人高的鹿角了。只只依然战栗着，不敢在它面前做出任何举动。

　　即便它趴下来，什么也不动，眼前的生物依然让她本能地敬畏。

　　巨鹿又站起来。这次它站得离她很近，抬头望着天空，她从巨鹿的下巴下面仰望着它，看不见它的脸，只觉得它实在太高大，像是能触到天上的星辰。

　　许久以后，巨鹿走到她的身边，趴下来。转过头，伸鼻子拱了拱她。

　　她还在发抖。巨鹿伸鼻在她嘴上碰了一下。它的鼻子凉凉的，绒绒的。只只的身体颤抖了下。

　　巨鹿向她挪了挪，靠在她身体上，甚至将背脊向□□斜，好让她看见它的背。

　　它的身体好温暖。

　　她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是要我坐上去？”巨鹿轻轻用身体拱了拱她。

　　她颤颤巍巍地起身想要爬上他的背。可是即便他把身体贴在地上，他的背脊也到了只只的胸部。她试着想爬上去，只是抬起一条腿，另一条腿就支撑不住，身子软软地从巨鹿的背上滑了下去。

　　她瘫坐在雪地里，靠在巨鹿的身上，轻声道：“对不住，我没力气，爬不上去啦。”

　　巨鹿调整了一下身体，让她靠在自己的肚皮上。她此时已完全领悟了巨兽的善意，闭上眼睛，趴在巨鹿柔软的腹部，抚摸着温暖的绒毛，心中充满复杂的感情，像是远途的孩子回了家，躺在母亲的温暖怀抱里。

　　她感受着巨鹿身体的温度，心道：“我的人生充满了绝望和黑暗，命运一遍又一遍地摧折我，每次在我生命中最痛的时候，等待我的却是另一道伤口，不给我哪怕半分喘息之机。直到我变得污秽满身，被所有人唾弃，躺在野地里等着融入尘土的时候，我却被抱在了世上最圣洁，最美丽的神灵怀里。”

　　她靠在巨鹿上，觉得身上最后一滴生命也流干了，身体一点点地失去了知觉。这大概就是生命的最后了吧？

　　有一瞬她忽然想到：“什么巨鹿啊，飞雪啊，这一切，多半是我临终的幻觉罢？想来是天上的神灵心怀慈悲，在我生命最后一刻，给了我一个温柔的幻像来抚慰我的心。”

　　她这么想着，觉得身子又软又暖，像是婴孩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她轻轻地，温柔地哼着歌，像是自己要哄自己入睡。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

　　受用了一朝，一朝得便宜。

　　富贵哪能常富贵？

　　今日容颜，老于昨日……

　　古往今来……尽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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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花慢慢地落下，触到巨兽的身体，嗤地一声化作了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