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念》只只夙洄

90、同心咒

　　天暗了。

　　北落推门进来，天色暗沉，屋里没点灯，窗外是沉沉暮色的微光，窗下面的墙的阴影里，只只低头跪靠在墙脚下，左手抓住胸口。

　　“怎么了？”

　　只只摇摇头，“我胸口痛得很。”

　　“你还是没肯见茗？”

　　只只摇头。

　　“为什么？”

　　只只从喉里逼出一个残破的声音。“不为什么。”

　　“只只啊，你为何做事总是要那么决绝？”

　　“决绝……不好吗？”只只叹道。

　　“决绝有什么好的？”

　　“他是白水茗，是璇姬的丈夫。我不想伤害璇姬，不想伤害他，所以我不愿和他见面，有什么不对吗？”

　　北落靠墙坐下，侧头看着她道，“我问你，你不见他，是不想伤害他们，还是不愿承担勾引白水茗的责任？”

　　“我没有勾引过他！”只只突然怒气上来吼道。

　　“你没有勾引过他，这就是你一直追求的目标对不对？你一直在避着他们，你觉得，只要永不见这个人，永不和他产生联系，永不进入他们的人生，那么你在道义上就十分完美，无可指摘，对不对？”

　　“不是的……”

　　“你陶醉在自己的道德准则里，陶醉在你用道德压抑自己的痛苦里，你陶醉于正直善良，自强自爱，道德上完美无缺的自己。当这个世界诱发了你心中罪恶的部分的时候，你就强硬地将那部分的心割去，把自己的心挖得千疮百孔也无所惜。你满足于为此付出的决绝苦痛之中，不是吗？你以为这样就问心无愧，不会伤害任何人了吗？不，你只是不愿意破坏你心中自己的完美而已。

　　你不愿见羽蚀，不是因为你还恨他，你恨的从来不是羽蚀，你恨的是那个爱上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的自己。现在你把他送给你的订婚信物送人了，觉得这样就能证明自己不再是那个卑微地爱着他的自己了。对吗？

　　你不愿面对那个会对有妇之夫动心的自己，所以选择不见他，你把他送给你的发簪还给他，这样就能证明你没有从璇姬手里夺取他的爱了。你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满足自己道德完美的虚荣心吗？”

　　“我从没有宣称过自己道德完美……”

　　“是，你是没有宣称过，因为道德完美的人是不可以自己说自己完美的，可是你问问你自己，你难道从未想过：’也许我没有璇姬拥有的一切，可是我拥有比她更高尚的灵魂’？”

　　只只心中如同被重击了一下，一下子说不出话。

　　“你再想想，你不愿见羽蚀，真的是为了别人好吗？巫女已经死了，她是明白你，也明白羽蚀的，她并未忌恨于你。你不见羽蚀，真的是为了巫女吗？或者，是为了羽蚀？他一边为巫女的死而痛苦的同时，还要忍受失去你的痛苦，在这之上，他还要承担你的心痛带给他的痛。你可以吃了安神药没日没夜睡觉，他却不能，因为他是朝阳的将军。他清醒地忍受你所带给他的一切痛苦，同时率军作战。你怕光，喜欢白天睡觉，晚上整夜整夜地不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这半年来，他从未睡过一次好觉，因为你整夜整夜地难过，也意味着他整夜整夜地跟着你痛？”

　　“等等……为什么……我整夜整夜地难过，他就要整夜整夜地痛？”

　　“你自己想想，你难道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同心咒的感应？”

　　“同心咒？”只只身上颤抖道，“同心咒？”

　　“他和你设下了同心咒，你心痛的时候，他一边忍受着你带来的疼痛，一边还要运灵力为你缓解你的心痛，你从未感觉到过吗？”

　　只只心中震动不已，仿佛有一束光将之前所有阴云一扫而空。她呆呆地坐在床上，手按着胸口。

　　“每天晚上……那种周身暖暖的感觉……原来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会拼着命耗着自己的心血为你镇痛？”

　　“他耗心血来为我镇痛？不行，不行，你快去，叫他别用！”

　　“你以为我没说过他吗？他说：’与她结下同心咒后，我才终于明白，只有短短几十年生命的人族心里的疼痛，竟比妖神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一直是她这个弱女子为我承担痛苦，如今，终于我也可以为她承担了。’”

　　只只按着心口，心中百味杂陈。

　　同心咒……

　　这意味着，从此以后，他的生命和她的生命绑在了一起。他不能对别人动心，不能抛弃她，他活着她也活着，她死了他也跟着一起。

　　这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平等"吗？

　　不是社会地位的平等，不是名分的平等。
　　而是生命的平等——你的命和我的命，是一样重要的。

　　她忽然明白了。

　　他早就给了她想要的东西。
　　只是她一直不知道。

　　过去的痛苦、愤怒、羞耻，顷刻间像雪一般融化。

　　她忽然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我好想你，好想见到你。想你。

　　好想见你，此时此刻。

　　一阵有力的心跳从胸口传来。她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他的心的存在。

　　这种感觉，真奇妙。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原来，你一直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