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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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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点水。”
“你可以不吃饭,但是必须喝水。” 北落把只只扶起来。
只只也不答应,也不抗拒,像个人偶般吞了几口水。
心中干苦异常,连眼泪都没。
都是骗我的。
……
“一颗桃夭变成的云彩,能飘到多远的地方?”
“很远吧。”
“那,如果同时击碎三颗桃夭的话,是不是,就能飘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不管我在世界的哪个地方,你都能看得到的吧?”她道。
“不管你在世界的哪个地方,我都会去找你。”他道。
“以后,你若是看见有红色的云盖满了天空,就知道那是我在唱歌给你听啦。”她道。
……
“你记住,我还有三件事情没替你完成。你知道朝阳羽蚀的一个允诺有多贵重吗?不许就这样随随便便地不要了。”
“小鱼啊。”她轻声道,“你的允诺我要不了啦,你拿回去吧。”
“我拿不回去啦。”羽蚀在她耳边道,“我和你歃了血,许了约定,反悔不了了。”
……
……
都是骗我的。
都是骗我的。
“你不要太放肆了!便是璇姬也不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你自然不是璇姬。璇姬绝色倾城,温柔缱绻,身份高贵,把你和她放在一句话里比较,都是玷污了她。”
“我是法亲王的义子,未来的族长,王姬嫁给我都不算渝矩。你一个人族给我做妾,确是抬举了你。”
“你是地上土,她是天上云。便是璇姬不嫁我为妻,也轮不上你。”
……
其实他早就说得明明白白的了,为什么我却像迷了眼一样,不停自己为他辩解,看不到呢。
我什么都不是。
他对我好,不过因为我恰好在身边随处可得,他把那些在别人处求而不得的感情,寄托到了我的身上。
他珍惜,爱恋那些高贵的神女们,不愿唐突了她们。他远远看着她们,祝愿她们幸福快乐,压抑着自己的愿望。
而我只是他手边随手抓起的替代品,可以毫不可惜地用来宣泄他无处安置的欲望。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愚蠢轻贱。
“娘子……” 羽蚀看着她,喃喃道。
胸口的痉挛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奔到窗边打开窗子。大口喘息。
她觉得自己是一条垂死挣扎的鱼,明明周围全是空气,却活活地窒息而死。
刺骨的风刻在肌肤上,如刀割一般,却有些微快意。冷风麻木了她的身体。好像,也让她的心麻痹了些。
北落去拉窗子。
只只拦她:“别关。”
“你不冷吗?”
“□□的痛苦,会让心里的痛好一点。”
“你这样子会冻死。”
“也好,死了就不会想起来了。”
“寻死觅活不是你的性格。”
“我没有寻死,我只是……不那么想活着罢了。“
北落去关窗。只只拉住她的手臂。
“你说,我们人族的寿命大概有几年?”
“普通人大概二三十年吧,养尊处优的活到七十岁都是有的。”
“还好,我只是个普通人。”只只道,“白水茗常说羡慕我们人类寿命短,我以前不信,没想到他说的是真的。不管多痛的伤,只要几十年,就一定能忘记了。这是神明赐的慈悲。”
北落忽然推开窗子。
冷风吹入,北落的半个发髻滑下来,长发在风中挣扎着,拍打着她的脸,粘在她的脸上。
北落暗哑道:“还是由着自己去想吧。想了百千遍,千万遍,慢慢地,想起来就不疼了。”
“你也历过这样的痛吗?”
“活得久了,总会遇到伤心的事的。”北落抬起头,脖颈挺立,站在窗口,看着远处的星辰道。
……
娘子。
娘子。
羽蚀白发纷乱,瞳色深邃,眼里含着泪。
“我的心,只属于你一个人。”
……
我真蠢。
我真蠢。
蠢。
只只抓住胸口,指甲深深嵌入肌肤里。
在这疼痛之上,又有一阵巨痛袭来,潮水一样拍在她的心上。只只的嘴唇和手指慢慢变得麻木。还没时间喘息,又再次有排山倒海的痛压住她的胸腔。
这一阵阵的痛好像峡谷中的回音,相互撞击,永无止息。
只只嘴唇发黑,脸色死白,目光散开。
“还好你及时赶来。”北落和祁伯走出房子。
“下一次也不知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祁伯递过一包粉末。
“这是让人昏睡的药。”北落道。
“昏睡了就不会心痛了。“
“羽蚀今天会来这里。”
“不,不,不要让我见到他。” 只只嘴唇发白,颤抖道。
“好好,不见不见,你别急,他们来办公事,我不让他们来我房里。”
只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白羽金冠雕扑落落的振翅声,在几十个飞兽中,还是能很明显地听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里竟忽然觉得温暖亲切。
人的本能真是无可抗拒。
隐隐有羽蚀的声音。
干净,明亮,锐利,自信。
他当然会是这样。
不然呢?
像你这样在床上躺上几个月,形销骨立,茶饭不思?
愚蠢,轻贱,自以为是的凡人。
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你,自然也不会为了你有半分难过,
从头到尾,蠢笨轻贱的只有我。
心中的痛又来了。
天昏地暗。
只只睡了过去。
连远处的嘈杂都没有听到。
朝阳军时不时地会来青旻国补给兵粮。有时候是一个月一次,有时候是半个月一次。
夜半时分,若是听到飞兽们脖子上铃铛“顷顷”的呼啸,就知是他们来了。
原来神人的话全都是对的。
只要想过百千遍,千万遍。再痛的事,慢慢地也就开始麻木。
八月十五那天,茗来见她。
“他来做什么?”只只问道。
“他说你见了就知道。”北落道。
“他还好吗?”
“他很好。”
“璇姬好吗?”
“璇姬挺好,因为怀了孕,白水的事务先放下了,现在跟着太微帝在编医经。”
只只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色锦囊,从里面掏出一个玉佩,玉佩上刻着两个笑眯眯的胖娃娃,中间刻着吉祥的花纹。只只把玉佩放在手心里看了一会,用帕子包了,给北落道:“我知道夫人不会缺什么东西,只是给孩子玩的一点心意。”
“你知道这玉佩值多少钱吗?”
“放在我这,我也不会用它。不如把它送给配得上的人罢了。”只只苍白地笑了笑。
“只只,未来还长着呢……”
“拜托了。”只只眼中泛泪道。
北落迟疑了一下:“茗是为了见你偷偷过来的,这次不见,日后恐怕更难再见了。”
只只低下头,过了很久,轻轻笑了笑道:
“不见最好。”
……
只只把窗户推开一条缝。
远处的沙地上,青衣男子直直地矗立着。海风很大,一直在把他的头巾吹到他脸上,他便用嶙峋的手指去拨开。
都快要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还是这般地清瘦?白水族近几年联络众族,隐隐有和太和氏抗衡之意,外人看来是大权在握,其实也是相当操劳的罢?也不知他失落的时候还会去那片草原上弹琴吗?不,他如今娶到了他最想得到的女人,有这样一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在身旁,又怎么会失落呢。
只只这样地想着,远远看着北落走到沙地上,把东西交给他,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说了几句话。茗从衣襟里取出一块帕子,把玉佩重新包好,把手绢另外仔细叠了收进胸口,忽然转头向只只的方向看了一眼。只只心头一慌,连忙把窗缝关上,靠在窗下的地上,心里闷闷的,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自从能下床吃饭开始,心里就一直闷闷沉沉的,塞满棉花似的,没有任何知觉。再想起那件事,也不过是觉得自己真傻。
再想起那个人,也不再会有任何情绪。不再疼痛,不再心悸,也感觉不到甜蜜,亦或眷恋。
她靠着墙,想象这面墙是一个人的肩膀。
神啊,我什么时候,能有这样一个肩膀可以让我依靠呢?
我不是他们。
生而卑微的我,有没有资格挺直了身子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有没有资格像她们一样,在觉得累的时候,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只只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看了身侧的墙一眼,喃喃自语道:“墙啊墙,至少我还有你给我依靠。”
“我也在。”茗温厚平和的声音突然从窗外穿来。
只只一瞬间觉得胸口缺了一拍,紧接着,心里别别跳了几下,有闷闷的疼痛传来,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北落说你不愿再见我,那,我可以和你说说话吗?”茗的声音从墙的那边传来。
只只喉中哽咽没说话。
“你这几年还好吗?”茗道。
只只用袖子无声地擦去脸上的泪,压住口,抑住喉间的喘泣。
“星河本想来看你,可是怀孕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菱儿和星河今年结了婚,托我带了今年新出的辛夷花露给你。”茗道。
只只把头靠在墙上,过了一会,哽噎道:“不用了。”
茗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平地起了风,她听到轻如私语的起咒声,有淡淡香气从风里传来。只只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窗外阵法发的蓝光斜射进来,流云般地浮动着,照出空气中细密的水汽。一个图画被投映到了水气上,画面里,白云山的山坡上,几蔟辛夷树在白云里摇曳着。
“南荒的辛夷花今年是白色的,花不多,但很香。”茗沙哑的嗓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