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念》只只夙洄

107、桥

　　北落和只只坐着飞兽落在一处巨大的峡谷前。

　　峡谷云雾缥缈，见不到底，峡谷的对面，是一座巨大的山脉。

　　平日里看见的山，不过是大地上突起的一个山峰，可是这座山实在太过庞大，占据了视野的全部，仿佛这座山自己就是大地，就是世界的全部。山峰上积着皑皑白雪，白雪的顶端缥缈着纤纱般的雾气。

　　“这座山……我好像见过。”

　　“你见过？”北落道，“不可能的，这里你应该从来没来过。”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天下原的中央，王的所在，天下山，天下山附近这一片叫朝阳京。你走过这桥，会有人在那端接你。”

　　“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行医。” 只只望着眼前庞大的山脉，心中说不出地害怕。想了想道，“不然……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是青旻国的公主，怎么能陪你去？”北落笑道，“是你行医呢还是我行医呢？”

　　只只听她语气严厉，心道：“只只啊只只，你在北落家住了那么多年，吃她的用她的，虽名为侍女，她却从来没使唤你做过什么事，你伤心了她伺候你喝水吃饭，你好了还得她每日里陪你读书，她哥哥每每带回来什么好吃的，她总留着等你回来一起尝。唉，她分明是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姐妹来爱护，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还得要她陪我去见习，可不是反将她当成了你的侍女？可见人都有得陇望楚之心，难怪她要生气。”

　　只只回忆起过去两年中同北落相处的点点滴滴来，心中温暖，忽然想：“最近两年我一直和北落一起学那些枯燥的医经，一次也没见过羽蚀。可是仔细想来，他没在的这些时间，反而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我的所谓痴情，也就不过如此。”

　　北落把她带到悬崖边的一座桥上。这座桥长得和青旻国药房门口那条永远修不完的人工河上的原木杆子一模一样，只是略粗大了些。桥的四周云雾缭绕，看不清深浅，也看不见尽头。

　　“我还是没怎么搞明白，见习弟子是什么个意思？”

　　“见习弟子是当年朝阳氏传下来的规矩。入玄院的人，头三年要做见习弟子，主要是在天下原各处采集药物供应玄院。”

　　“采药？这不是当年我做的事情吗？”

　　“算是，但他们的药物比人族的难采得多，药理也复杂得多。”

　　“他们不已经是医师了吗？为什么要让他们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

　　“这是当年朝阳氏的规矩。朝阳氏的第一代朝阳帝是天下原一切医师的先祖。朝阳帝怜悯凡人，常常幻化成一个老头在民间四处为人诊治，亲自采药，甚至在自己身上试药，为此消耗了不少灵力，只活了一千两百多岁就去世了。朝阳帝一生收了三百多个弟子，他的弟子入门后的头三年都要去天下原各个地方亲自采集药经上的所有药物，既能了解每个药物的来源和习性，也使他们四处游历，体验民生疾苦，为各地的穷苦人看病。

　　如今因为舞弊案的关系，祁伯无法公平地选出适格者，因此决定把前二十名的人全都先召为见习弟子，三年后再从这二十个人里选出玄院的正式学徒。见习弟子风餐露宿相当辛苦，又同吃同住，一起行医，如此便能避免有历兑这样滥竽充数的人存在。”

　　“总觉得我就是那个滥竽充数的存在。”只只苦笑道。

　　“只只。当今医术的大成《药经》 、《内经》、《难经》以及《杂经》这四本书你都背下来了，余下的我平日里见缝插针地教了些要紧的。从此你要自己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医师了。但记住，你首先要让自己活下来，才有资格去考虑医治别人。”

　　只只站在桥头，心中升起淡淡的惆怅。

　　北落低头拔出腰间的短剑，想了想，松了衣结，将剑连衣带一起解下道：“这剑暂时交给你保管。百年后，你再还给我。”

　　只只心道：“凡人活不过百岁，她的意思难道是要让我一直留着这剑？” 不解道：“为什么？”

　　北落道：“不瞒你说，我每每看见你，便想起过去的事情。凡人实在太过脆弱，我虽万分想要保护你们，便舍弃性命也甘心情愿，却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这剑当年是我和一个好友亲手所铸，我自出道起便挂在衣带上贴身携带着，从未从衣带上解下来过，也解不下来了。四海之内，见此剑如同见我。我是天下原第一铸弓师，荒原内外的妖神们便是不用我做的武器，也会希望我不要为他们的敌人做兵器。他们看见此物，或不会为难于你。”

　　北落把剑递给她，只只抓过剑柄，北落捏着剑鞘没放，犹豫了一下，看着她道，“此剑珍贵，等于我自己的性命。你，好好保管。” 这才放开手。

　　只只跪伏在她脚下行了稽首，许久后，没听见北落让她起来，犹豫了一下，抬头望向北落。

　　北落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又是那副她看不明白的绝望表情。她卸了腰带，此时外衫散开，样子狼狈，她竟也满不在乎。

　　只只忙将剑系到自己身上，又跪立着将自己原本的腰带给她系好，扯住她的裙角，抬头看着她道，“此后这剑也等同于我自己的性命。”

　　北落看了她一会。

　　“从此以后，你身上便是背着我的性命了。”北落暗哑着声音道。

　　只只忖思着这句话的意思。

　　“活下来。”北落道。

　　“我尽力。”

　　只只起身望着北落。想要抱一抱她，又怕逾越了身份，看了她一眼，心想：“若是她来抱我，我便也抱她。” 可是北落似乎没有这个想法，只对她随意地摆了摆手让她上桥。

　　只只踏上桥干，伸开手保持平衡，往前走了一段。迷雾中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牵引她向前。

　　只只放慢脚步回头，想要再看北落一眼，桥头却已经隐没在雾气中了。只听北落在雾气的那边喊了一声：“往前走，别回头！”

　　只只别过头，加快脚步，在漫漫迷雾中往前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