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念》只只夙洄

104、第 104 章

　　时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当你期盼一件事的时候，未来会来得很慢。可是当你回过头的时候，又会感叹过去消逝得太快了。

　　两年的时间，如今看来，也只是一刹那。

　　“哟，这不是新来药房的那个人族姑娘吗？”

　　“我已经来了两年了！”

　　“哈哈哈是是是，不过对于我们神族来说，两年还是新来的。你什么时候去考试？”

　　“……今天刚考完。”

　　“哟，已经考完啦？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没感觉。”只只老实地说。

　　“今天发榜，我带你去有蘅山。”

　　“我不敢去。”

　　“去吧去吧。来，我的飞兽给你坐，等你日后成了大医师，名垂千古的时候，我就说，我的飞兽可是当年的只只医师坐过的！”

　　北落站在山脚下。

　　长长的阶梯从山顶向下延伸。只只踏着石阶一步步向她走去。她的棉布蓝衣，在中原男女的一片霓裳烟雨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像是桃花林里的一朵小蓝花，那样地显眼，又那样地倔强。

　　落英缤纷，我自盛开。

　　人族的女子啊，虽然渺小而脆弱，却比神族男子们拥有更多勇气。她从来没抱怨过，为什么神族比她拥有更多的东西。

　　她说，感谢命运，让她能拥有和神族相比较的机会。

　　只只慢慢走下阶梯，穿过有蘅山的烟雨迷蒙，阳光在她的身躯上笼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好美。

　　女子走在太阳的光辉里，来到她面前。

　　惨笑了下。

　　“没中。”

　　—

　　北落愣了愣。只只苦笑了笑，默默走到飞兽旁边，一句话也不想说。北落托了只只上去，正要自己上去的时候，身后穿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北王姬好。”

　　台阶上走下来一个穿华服的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个小卷轴，笑嘻嘻地道。

　　北落看了他一眼，微微行了个礼。

　　男人看了只只一眼。只只低下头，假装没看见他。北落拉了拉只只，只只不情愿地下了飞兽，微微福了福。

　　“这是有蘅氏的世子历兑。”

　　“哟，我道是谁，这不是那个一百分的考试考了七分的人族姑娘吗？咱们还真有缘分啊，山上见一面，山下又见到了。”男人道，“北王姬，你家的人宠架子这么大了，见到神族可以不用行礼了？”

　　北落听他一说，明白过来。想来方才在山上放榜时，只只已经遇到过历兑一次，被他嘲讽过一番了。历兑是有蘅氏的小王子，论情论理只只都应该向他行跪礼。可是只只心中受挫，又被讥嘲，因此心灰意冷，只想快点离开，一时竟忘了这规矩。

　　“北王姬，这可不行啊，你这姑娘只是上了一次有蘅山，还没上天下峰呢，就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了，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让她别太得意忘形，小心乐极生悲，什么时候丢了性命就不值当了。”

　　只只此时也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失了礼数，忙提起裙子就要下跪。北落拎住她不让她跪下，只只心中疑惑，心道：”刚刚不是你拉我下来的吗？“

　　她这样想着，又走来一人，北落说了几句话，只只便没听进去。

　　“这位是风矢氏几筦大人。”北落对只只道。回过神来，只见一个满脸肥肉的中年秃顶男人站在历兑身侧。

　　北落对只只道：“你不知道，几筦大人是全部考生中资历最老的一个。此人四百多年前是中原有名的天才童生，八十岁的时候参加玄院初试，一举考了初试的第一名，当时震惊天下原，可惜终试的时候考了第三名，以一名之差与玄院错失交臂，两百年以来，几筦大人几乎每次都能进入终试，又每次以一两名的差距名落孙山。一晃四百多年过去了，还是以五百岁的高龄做着童生，年纪都能做我外公了，却要管我哥哥叫先生。听说他家里对此早已颇为不满，总叫他回去老家做箭道□□去。总算这次中了头名，自然要耀武扬威一番，不过你也不用太介意，估计过两天他也是要和你一样下山的。你只不过是学了两年而已，若是能做上四百年的童生，想来未必会不如几筦大人。‘’

　　那几筦被北落这么一说，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

　　只只心中暗笑道：“北落以前还数落我说话刻薄，刀刀插人软肋，不给男人留面子，她自己却也丝毫不差呀。”她心中那份因落榜而产生的巨大失落，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充满了刀光剑影的交锋中，被冲淡了些许。她有些紧张，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奇异的、看到强者为自己出头的快意。

　　历兑冷笑道，“你家的女儿过两年就要进棺材了，还想着做童生？我看你趁着她还能生养，早日去荒原找个汉子把她嫁了，实在不行，我听说汇香楼正缺个房里的丫头，要不小爷我帮你说合说合？”

　　这说话的这厉兑，是有蘅族长的小儿子，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弟子，吃喝嫖赌，糟蹋民女，无所不为，根本就不是当医师的料子，然而有蘅国的夫人望子成龙，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不世出的奇才，只是年纪还小，没有认真把心思放在医术上，因此叫几筦常常指导他，只指望着他哪天能长大开窍。

　　有蘅国是医师世家，玄院医师之中，有蘅国常年独占六成以上的位置，在玄院招人的事宜上有极大的权重。这几筦为了确保此次能考上玄院，几十年来到处收拢关系，对有蘅国家的小儿子殷勤有加，常常请他去娱乐声色，将自己熟稔的娼妓介绍与他，可谓狼朋狗友，一拍即合。

　　北落见他手上黄色的绢纸，就知道这人也不知动了什么手段，竟然也给他考入了前十名，冷笑道：“我的人，还轮不到公子操心。”

　　“你的人？哎哟，恭喜恭喜，原来你们家老头子终于改了心了？唉，早知如此，当初也不至于抱着心上人哭着喊着跪在我们家门口……”

　　“啪——”

　　历兑的脸上浮出一个红色的巴掌印子。

　　“你……你竟敢打小爷！”

　　“对，就是我打的你。”北落用极冷的语气道。“若是你不服气，我大可以再打你一次。”

　　历兑忽然冷笑一声道：“你是嫌独守空闺太寂寞，活腻了么？”

　　“我是冷帝的姬妾，论理是你的长辈，打你就打你怎么了？”

　　“哈哈哈，姬妾？”历兑仰天大笑道，“你们青旻国为了向太和氏摇尾乞怜，把你这个谁都不要的小庶女跪献给冷帝，你以为青旻国把你抬成嫡女，你就有资格站着说话了？我告诉你，老子是有蘅国嫡子，我表姐是大名鼎鼎的太和氏太和氏朱鹭，我舅舅是太和族族长，我姑姑是有蘅氏合阳，冷帝两大王妃之一的梅妃，你这小贱人进了宫，连给我姑姑端尿壶都不配！哼哼，你也配做我长辈，谁不知道你娘是树洞里生的野种，靠着和自己公公……”

　　北落刷地拔出短剑朝历兑刺过去，只只还没反应过来，耳中便是“嘤”的一声清吟。

　　这声音和她以前听过的任何声音都不同，明明轻盈得好像是极遥远处的哪个孩童手中的铃铛发出的一声清脆声响，却又觉得那个铃铛存在于她自己的身体里，震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剧颤。

　　她一回神，便看见历兑的前襟落下，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衫。几筦的手指上滴下血来。

　　原来天下原有云“北箭风矢，南剑青旻”，风矢氏和青旻国一样，自来尚武，几筦也确实是个好手，一见北落出剑，便知无论用什么兵器格挡都不可能挡住此剑的攻势，他反应极快，就在这风驰电转间将全身的灵力运在手指尖，于剑即将接触历兑的那个瞬间在剑的侧面一弹。北落的手向右偏了一下，从历兑的左肩上方穿过，炽龙剑锋利无双的剑刃在衣服上划了一下，历兑左肩的罩衫登时被齐齐切断。

　　他穿的衣服前后两襟只靠肩膀处联结起来，此时他肩上的布料一断，整个前襟便落了下来。

　　过了片刻，有回音从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地推回来，来回反复，盈盈袅袅，仿佛是一潭平静的湖水丢进了一块石头，声音一浪浪地从世界的尽头荡回来，充斥在整个天地间。

　　在这一片金鸣清啸之中，只只眼见北落和几筦张口说了几句话，然而双耳嘤嘤地，竟是被这啸声震得什么都听不见。抬眼看见历兑也和她一样张口结舌的，显是也被这一声荡人心魄的凤吟震得失去了听觉。

　　过了许久，只只才觉得那嘤嘤的声音渐渐淡去，只见几筦打了北落一个巴掌，厉声道：“你们青旻国是想被灭族吗？”

　　他们刚才一番兔起鹘落，只只看得目瞪口呆，根本来不及反应，此时被几筦一吼，知道事情闹大了，赶紧上前一步扯住北落的袖子跪下，牙关打架，颤抖道：“各位大人息怒，此事……此事皆由小的而起，三位大人……大人……万万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动气。”

　　“息怒？”几筦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好啊，你跪下来从咱们的□□里钻过去，我们就饶了你。”

　　只只还没说话，北落便冷笑道：“你是在做梦。”

　　只只低头道：“此事因我而起，况且，我本来就是轻贱如草，就算是钻两位大人的□□……也，也……”

　　“也是你的福气！” 几筦哈哈大笑道。历兑从发愣中缓过神来，也哈哈大笑道：“你只要从咱们俩的□□里钻一圈，咱们就不计较你今天的事。”

　　只只心道：“我丢了自己的尊严，总比两族兵刃相见生灵涂炭的好。”这么一想，便跪了下来。

　　北落迅速地把她提起来冷冷道：“你是我的人，你被轻贱，和我自己被轻贱没有区别。”

　　“既然没有区别，那你自己来钻我们的□□，也没什么不可以呀，哈哈哈哈……”历兑笑道。两人又大笑。

　　北落冷哼一声，把只只抱上飞兽，历兑上前拉住只只的手道：“这就想走？”

　　北落喝道：“滚！”

　　历兑在只只的手上细细抚摸，盯着北落刻意地舔了舔嘴唇，笑道：“手长得不错，难怪……”

　　“再不放手的话，你永远不会有机会摸任何人的手。”北落道。

　　“你为什么总是不敢让我把话说完？”历兑看了一眼只只，又着着北落，笑道：“难道，你还没让她知道你好的是哪一口？”

　　北落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手再次握住了剑柄。只只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这一次，再无人能阻止她了。一场血战，甚至两族之间的战争，或许就要因自己今日的失意与失礼而起。

　　就在北落即将拔剑的瞬间，忽然听见身后有翅膀扑扇的声音。众人都往天空望去，只见一只金色凤凰从空中落下来，那凤凰身体十分巨大，翅膀展开有三四人高，扇起的巨风将地上的尘土树叶吹得哗啦啦作响。凤凰落在地上，翅膀收在背后，变成一个少年的模样。

　　少年道：“王召你们上去。”

　　“王？” 只只疑惑道。

　　少年看了只只一眼道：“冷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