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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拜伦诗页与糖霜杀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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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中学的空气,像是被陈郁的死亡浸泡过,变得粘稠、滞重,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表面的死寂之下,暗流汹涌。高三(7)班的教室,更是成了一个无形的漩涡中心。孙雨坐在角落的座位上,像一颗被强行按进沸腾油锅的冰粒,承受着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无声却滚烫的目光。
那些目光,好奇、探究、恐惧、鄙夷……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穿透她深蓝色的校服,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皮肤上。每一次不经意的视线交汇,都让她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在她眼尾三颗坠泪痣上的短暂停留,仿佛那是某种不祥的、沾着血的标记。关于警察问话、关于那个空止咳药瓶、关于她“可能和陈郁有点什么”的窃窃私语,如同细小的毒蛇,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游走、嘶嘶作响。
她低着头,厚重的生物课本摊在面前,像一道摇摇欲坠的盾牌。深蓝色的字迹在眼前扭曲、模糊,变成一片毫无意义的墨点。胃部的绞痛从未真正平息,此刻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更是如同冰冷的绞索,一圈圈勒紧。她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着那支冰冷的金属圆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尖锐的针尖隔着薄薄的校裤布料,紧紧抵在大腿内侧尚未结痂的“H?O”字痕上,那熟悉的、带着自毁意味的锐痛,是此刻唯一能让她维持表面平静的锚点。
“喂,看那边……”前排两个女生的头几乎凑在一起,压得极低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就是她?警察都找上门了……”
“听说陈郁抽屉里那个药瓶……就是她的……”
“天啊……不会真的……”
“谁知道呢……平时就阴沉沉的,怪吓人的……”
“她弟弟……那个高一的孙冯楷……看人的眼神更吓人……”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孙雨的耳膜。她猛地咬住下唇内侧,尝到更浓的铁锈味。攥着圆规的手不受控制地用力下压,尖锐的刺痛瞬间穿透神经,带来一阵短暂的、令人眩晕的清醒,强行压下了胃里的翻腾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班长李明,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神情有些惶惑的男生,手里捧着一摞书,脚步迟疑地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孙雨低垂的头上,带着明显的犹豫和不安。
“孙雨……”李明的声音不大,但在异常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又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死死锁定了角落里的孙雨。
孙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攥着圆规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没有抬头。
李明咽了口唾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抱着那摞书,在几十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孙雨的座位。脚步声在死寂中如同擂鼓。他停在孙雨的课桌旁,将那摞书放在她桌角。
“那个……孙雨,”李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刚才……教导主任让我去整理一下陈郁……陈郁同学留在文学社活动室的东西……”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扫过那摞书最上面一本深蓝色硬壳封面的精装书。“……这本《拜伦诗选》,”他指着那本书,声音更低了些,“里面……夹着几张稿纸,上面……好像有你的名字?教导主任说……文学社的东西,该谁的就还给谁……”
李明的话音刚落,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
所有的窃窃私语、所有的目光,都凝固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孙雨桌角那本深蓝色的《拜伦诗选》!
孙雨猛地抬起头!她的脸色在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得像一张被漂白过的纸!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那本诗集!陈郁的书!他视若珍宝的《拜伦诗选》!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稿纸?她的名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浪,以毁灭性的姿态狠狠拍下!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冲撞,几乎要炸裂开来!血液涌向大脑,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耳鸣!胃部的剧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从她喉咙深处逸出。她猛地用手捂住嘴,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前倾倒,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响!
“孙雨!”李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伸手扶她。
但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孙雨肩膀的瞬间——
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孙雨座位旁边!速度之快,带起一股冰冷的气流!
孙冯楷!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教室后门,此刻就站在李明和孙雨之间,像一堵突然拔地而起的、冰冷而坚硬的墙。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近乎死寂,但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压迫感,却让整个教室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
他看也没看吓傻的李明,目光径直落在孙雨桌角那本深蓝色的《拜伦诗选》上。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暗的冰层无声裂开,露出底下翻涌的、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流。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瘦感,动作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不容置疑的精准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占有欲。
他拿起那本诗集。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那本书带着某种致命的污秽。
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在他手中显得格外刺眼。他修长的手指捏着书脊,指腹在光滑的封面上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审视意味地摩挲了一下。然后,他微微用力,随意地翻开封面。
书页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的目光落在扉页上。那里,本该是空白的,或者写着书主的名字。但此刻,扉页上却贴着几张边缘有些毛糙的、显然是后来夹进去的稿纸。稿纸上,是清秀而熟悉的字迹——孙雨的字迹!是她写在生物课本边缘的那些微小诗行中的几首,被工工整整地誊抄在了这里!
孙冯楷的视线在那熟悉的字迹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眼底的冰层似乎裂得更深了些。然后,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扉页右下角。
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折角。折痕很深,显然是被人无数次地摩挲、翻阅过。而在那个小小的、隐秘的折角缝隙里——
赫然嵌着一根细长的、乌黑的发丝!
那发丝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泛着柔顺而冷寂的光泽。长度、色泽……孙冯楷再熟悉不过!
那是孙雨的头发!
一瞬间,孙冯楷周身的气息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只是冰冷的压迫,那么此刻,那冰冷骤然凝实,化为实质的、带着血腥气的暴戾!一股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了!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孙冯楷捏着书脊的手指猛地收紧了!力道之大,让硬壳封面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他猛地合上书页!动作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决绝!
“哗啦——!”
书页合拢的声响,在死寂的教室里如同惊雷炸开!
他看也没看旁边脸色煞白、几乎要抖成筛糠的李明,更无视了全班几十道惊惧交加的目光。他转过身,视线落在蜷缩在桌上、如同受伤小兽般剧烈颤抖的孙雨身上。那眼神,冰冷、幽深,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风暴——有被侵犯了所有物的暴怒,有对姐姐“背叛”的冰冷审视,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占有欲。
他伸出手,不是去扶她,而是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抓住了孙雨冰冷而汗湿的手腕!如同铁钳般将她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孙雨猝不及防,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胃里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她被迫抬起头,对上了孙冯楷那双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眼睛。那眼神里的冰冷和翻涌的暗流,让她瞬间忘记了疼痛,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被拖入更深黑暗的绝望。
孙冯楷没有说一个字。他一手紧紧攥着孙雨的手腕,另一只手拿着那本如同罪证般的《拜伦诗选》,拽着她,在死寂的教室和无数道惊恐的目光注视下,大步流星地走向教室后门!深蓝色的背影决绝而冰冷,像拖拽着一件属于他的、不容他人觊觎的所有物。
教室的门被重重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整个高三(7)班,陷入一片死寂的真空。只剩下那本《拜伦诗选》被强行带走的森冷余韵,和孙雨被拖走时,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的、绝望的拖拽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通往旧实验楼天台的铁门在孙冯楷身后被“哐当”一声甩上,沉重的回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久久震荡。他拽着孙雨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松懈,像拖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大步踏上最后几级台阶,猛地推开通向天台的沉重铁门!
狂风裹挟着雨后的湿冷气息和浓重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天空依旧阴沉,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仿佛触手可及。积攒在水泥地面凹坑里的雨水反射着天光,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
孙冯楷将孙雨猛地往前一搡!
孙雨本就虚脱无力,被他这毫不留情的一搡,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踉跄着向前扑倒,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粗糙、布满砂砾的水泥地上!尖锐的剧痛瞬间从膝盖和掌心(她下意识用手撑地)传来!校裤的膝盖位置瞬间被地上的脏水和碎石磨破,露出底下擦破渗血的皮肤。
“呃啊……”她痛得蜷缩起来,胃部的绞痛和膝盖的锐痛交织在一起,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膝盖的破口,带来刺骨的寒意。
孙冯楷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狂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却冰冷的额头。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深蓝色的《拜伦诗选》,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他的眼神如同极地寒冰,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翻腾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暴怒和……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冰冷的审视。
他没有去扶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因痛苦而蜷缩颤抖的身体,如同看着一件出了故障、需要被彻底拆解检修的仪器。
“解释。”他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在水泥地上。
孙雨蜷缩在地上,身体因疼痛和寒冷而剧烈颤抖。膝盖和掌心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混合着胃里翻江倒海的绞痛,让她几乎无法思考。解释?解释什么?那本诗集?那根头发?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巨大的委屈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死死咬着下唇,鲜血的腥味弥漫在口腔里,却倔强地不肯发出一丝声音,更不肯抬头看他。
她的沉默,像是一桶滚油,彻底浇在了孙冯楷眼底翻腾的怒火上!
“解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暴戾,瞬间压过了呼啸的风声!“那本破书!那根头发!他碰过你?!”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嘶吼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被彻底亵渎的狂怒!他猛地俯身,一把抓住孙雨湿透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孙雨被迫仰起脸,泪水混合着雨水和冷汗糊满了她苍白而狼狈的脸颊。她终于对上了孙冯楷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总是平静幽深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如同燃烧的冰窟,里面翻滚着足以将她焚烧殆尽的怒火、冰冷的憎恨,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说话!”孙冯楷的手指收紧,几乎要将她的头皮扯下来!他另一只手将那本《拜伦诗选》狠狠举到她眼前,深蓝色的封面几乎要撞上她的鼻尖!“他给你的?你给他的?你们在那些诗里……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嗯?!”
他的质问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孙雨摇摇欲坠的神经上。恐惧、疼痛、屈辱、还有一股莫名的愤怒,在她冰冷的胸腔里轰然炸开!
“没有!!”孙雨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带着哭腔和破音的绝望,“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疯狂地挣扎起来,不顾头皮被撕裂的剧痛,双手用力去掰孙冯楷钳制她头发的手,“放开我!你放开我!!”
她的反抗如同火上浇油!
孙冯楷眼底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他猛地松开抓着孙雨头发的手,在她因惯性向后倒去的瞬间,却闪电般地伸出另一只手,狠狠掐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呃——!”孙雨所有的尖叫和挣扎瞬间被扼杀在喉咙里!气管被死死扼住!空气被瞬间剥夺!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球因为窒息而迅速充血凸起!双手徒劳地抓挠着孙冯楷如同铁箍般的手臂,指甲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划出几道血痕,却无法撼动分毫!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眼前开始发黑,金星乱冒。肺叶如同被挤压的破风箱,发出嗬嗬的、绝望的声响。她看到孙冯楷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燃烧着暴戾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没有任何温情,只有冰冷的杀意和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
就在孙雨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
孙冯楷掐着她脖子的手,猛地松开了!
“咳!咳咳咳咳——!!”大量的空气骤然涌入几乎要炸裂的肺部,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和剧痛!孙雨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湿漉的水泥地上,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嗽、干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血腥味。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筛糠般颤抖。
孙冯楷站在她面前,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掐住孙雨脖子的手,手背上被她的指甲划破的地方正渗着细小的血珠。他看着那些血珠,又看向地上如同濒死小兽般剧烈颤抖的孙雨,眼底翻腾的暴戾火焰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死寂。那死寂中,翻涌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扭曲的占有。
他缓缓蹲下身,冰冷的指尖带着雨水和血的气息,极其缓慢地、如同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般,抚上孙雨脖颈上那圈清晰可见的、正在迅速由红转紫的淤痕指印。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那火辣辣疼痛的皮肤时,孙雨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冰冷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一遍遍描摹着那圈代表他所有权的印记。
“你是我的。”孙冯楷的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刚刚经历过暴怒后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不容置疑,如同在宣读一条不可更改的铁律。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进孙雨的耳膜和心脏。“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我的。”他的指尖停留在孙雨眼尾那三颗坠泪痣上,轻轻摩挲着,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温柔,却比刚才的暴戾更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别人碰一下……”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耳边嘶嘶吐信,“我就剁了他的手。”
孙雨的身体在他冰冷的手指下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胃部的绞痛再次凶猛地袭来,混合着脖颈的剧痛和膝盖的伤口,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她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雨水,滑过冰冷的脸颊。
就在这时,孙冯楷的目光落在了那本被他扔在一边、溅上了泥水的《拜伦诗选》上。那深蓝色的封面在灰暗的天光下,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他伸出手,捡起那本诗集。动作不再粗暴,却带着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毁灭性的平静。他看也没看,只是用沾着雨水和孙雨泪水的手,随意地翻到扉页。
目光落在那几张誊抄着孙雨字迹的稿纸上,落在那根嵌在折角缝隙里的、乌黑的发丝上。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平静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实验室里报废的样本。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捏住了那根细长的发丝。指尖用力,轻轻一扯——
发丝被完整地抽离出来。
他捏着那根发丝,举到眼前,在阴沉的天光下仔细端详了片刻。仿佛在确认它的归属。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那根发丝,缠绕在了自己左手校服袖口的一颗纽扣上。黑色的发丝缠绕在深蓝色的校服纽扣上,像一个隐秘而病态的标记,一个无声的宣告。
做完这一切,他随手将那本《拜伦诗选》丢进了旁边一个积满污水的、锈蚀的铁皮垃圾桶里。
“噗通。”
诗集沉入浑浊的污水里,深蓝色的封面很快被浸透、污染,如同沉入深渊的祭品。
孙冯楷站起身,不再看地上蜷缩的孙雨,也不再看那个垃圾桶。他走到天台边缘,背对着孙雨,望着远处被铅灰色云层笼罩的城市轮廓。狂风掀起他深蓝色的校服衣摆,猎猎作响。他的背影挺直、孤绝,像一柄插入这灰暗天地的、冰冷的标枪。
“放学等我。”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清晰地传进孙雨的耳朵里。“一起回家。”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如同特赦的号角,却又像是另一场漫长折磨的开始。
孙雨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出教学楼。膝盖的伤口在走动时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脖颈上那圈紫色的指痕在衣领下隐隐作痛,火烧火燎。胃部的绞痛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离去。更沉重的是心头那挥之不去的阴霾——弟弟冰冷的命令,如同无形的枷锁。
她低着头,避开所有可能的目光,像一只受伤的蜗牛,只想尽快缩回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壳里。刚走出校门不远,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通往公交站的小路,身后就响起了那熟悉的、刻意收敛却清晰可辨的脚步声。
孙冯楷跟了上来,沉默地走在她斜后方半步的距离。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只是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开。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实验室消毒水般的冷冽气息。
孙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她不敢回头,不敢加快脚步,只能维持着这种令人窒息的、如同押解般的沉默前行。小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枝叶在傍晚的微风中沙沙作响,投下摇曳的、如同鬼魅般的阴影。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公交站牌时,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如同潜伏的野兽,悄无声息地从斜刺里的一条岔路上滑了出来,缓缓停在了路边。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但孙雨和孙冯楷的脚步,几乎是同时顿住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孙雨!是继父的车!他怎么会在这里?!
车窗无声地降下一条缝隙。缝隙里,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浑浊、阴鸷,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令人作呕的审视和……一丝残忍的玩味。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在孙雨苍白狼狈的脸上和脖颈间那圈刺目的淤痕上舔舐而过,最后,落在了孙雨身旁、孙冯楷那张冰冷平静的脸上。
无声的对峙。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浓重的硝烟味。
孙冯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地迎上那道阴鸷的目光,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不起丝毫波澜。但他插在裤兜里的手,却几不可察地握紧了。
几秒钟后,车窗无声地升起,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黑色的轿车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傲慢的轰鸣,猛地加速,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同示威般,从姐弟俩面前疾驰而过,喷出一股难闻的尾气,迅速汇入主路的车流,消失在视野里。
直到那辆车的尾灯彻底看不见,孙雨才感觉自己僵硬的身体稍稍松弛了一点点,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得更紧。
孙冯楷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望着轿车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得如同古井。他插在裤兜里的手缓缓松开,指尖捻了捻兜里那部老旧手机冰冷的裂痕屏幕。然后,他收回目光,看向孙雨,声音平淡无波:“走吧。”
他率先迈步,走向不远处的公交站牌。孙雨沉默地跟上,每一步都踏在沉重的恐惧之上。
公交站牌下零星站着几个等车的学生。孙雨低着头,站在站牌广告灯箱的阴影里,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孙冯楷站在她外侧半步,像一道沉默的屏障,隔绝了外界。
车来了。不是他们常坐的那一路,但也能到家附近。孙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她跟着孙冯楷上了车。车上人不多,他们找了后排靠窗的连座坐下。孙雨紧贴着冰冷的车窗,将脸转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试图逃离车厢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身边那无形的压迫感。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霓虹灯开始次第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闪烁着迷离而虚幻的光。孙雨疲惫地闭上眼,胃部的绞痛和身体的伤痛让她昏昏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驶上一个长长的下坡路段。车速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些。孙雨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车身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不规则的抖动。很细微,像是什么东西在底盘下松脱了。
她没太在意,只当是路况不好。
然而,就在车子即将驶到坡底、前方是一个需要减速的十字路口时——
异变陡生!
“嘎吱——!!!”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猛地从车底传来!紧接着,整个车身毫无预兆地剧烈一震!方向盘似乎瞬间失去了控制!
“啊——!”车厢里瞬间响起几声惊恐的尖叫!
司机惊恐地大叫着,拼命踩踏刹车踏板!但脚下传来的感觉却异常绵软、虚浮!仿佛踩在了一团棉花上!预想中的制动力完全没有出现!
车子不但没有减速,反而在下坡的惯性作用下,如同脱缰的野马,速度越来越快!直直地朝着前方十字路口车流穿梭的斑马线冲去!
“刹车失灵了!!”司机绝望的嘶吼声如同炸雷,在车厢里响起!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孙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失控的车速猛地甩向前方!额头重重撞在前排座位的硬塑料靠背上!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只看到挡风玻璃外飞速逼近的、混乱的车流和惊恐的行人面孔!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从旁边伸了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地将她整个人拽回座位!同时,另一只手臂如同钢铁般横亘过来,死死地箍住了她的肩膀和上半身,将她牢牢地按在椅背上!
是孙冯楷!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在车身失控、众人惊呼的瞬间,他已经做出了反应!他的脸色在急速变幻的车窗外光影下显得异常冷峻,眼神却冷静得可怕,像在应对一道复杂的化学实验题,没有丝毫慌乱。他死死箍着孙雨的身体,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和锚点,将她牢牢固定在座位上,避免了她在接下来的剧烈颠簸中被甩飞出去!
“抓稳!”他的声音在孙雨的耳边响起,低沉、短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冰冷力量。
失控的公交车如同发狂的钢铁巨兽,带着巨大的惯性,疯狂地冲下斜坡!司机惊恐地狂打方向盘,试图避开前方的车辆和行人!车身在巨大的离心力作用下猛烈倾斜!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厢内一片混乱!乘客的尖叫、物品滚落碰撞的声音、金属扭曲的呻吟混杂在一起!
孙雨被孙冯楷死死箍在怀里,身体随着车身的剧烈甩动而颠簸摇晃,胃里翻江倒海,眼前天旋地转。她只能死死地抓住孙冯楷横在她身前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他深蓝色的校服布料里!在那令人窒息的混乱和濒死的恐惧中,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箍住她的那双手臂传来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以及他胸膛下那同样冰冷却异常稳定的心跳!
砰!哐当!
车身猛地一震!似乎擦碰到了路边的什么东西!巨大的撞击声和金属撕裂声刺入耳膜!紧接着是更猛烈的甩动和颠簸!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在劫难逃、绝望闭上眼睛的瞬间——
“嗤——!!!”
一阵尖锐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巨大摩擦声猛地响起!伴随着一股刺鼻的橡胶烧焦的气味!
失控狂冲的公交车,在冲过十字路口、即将撞上对面车道一辆正常行驶的货车车尾的前一秒,速度竟奇迹般地、极其突兀地减缓了下来!
虽然依旧带着巨大的惯性滑行了一段距离,最终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抖动和刺耳的刹车声(这次是有效的),歪歪斜斜地停在了十字路口中央!车头距离前方那辆货车的尾部,仅仅不到半米的距离!
死里逃生!
车厢内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痛哭和混乱的咒骂!
孙雨瘫软在座位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胃部的绞痛在巨大的惊吓后反而暂时麻痹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箍在她身上的手臂缓缓松开了。
孙冯楷坐直身体,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瞬间从未发生。只有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和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冷汗,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无动于衷。他迅速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他上车就系了),然后探身过来,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冷静,替依旧处于巨大惊吓中、手脚发软的孙雨也解开了安全带卡扣。
“下车。”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率先站起身,穿过混乱惊恐、正在争先恐后涌下车厢的人群。孙雨踉跄着跟在他身后,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孙冯楷回头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这一次,力道不再像之前那样粗暴,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他拉着她,穿过混乱的人群,迅速离开了这辆如同灾难现场般的公交车。
站在混乱的十字路口,警笛声由远及近。惊魂未定的人们围在公交车周围,议论纷纷。交警正在赶来。
孙冯楷拉着孙雨,走到路边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避开了人群的视线。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惊魂未定的孙雨身上,而是越过混乱的现场,投向公交车歪斜停靠的方向,锐利地扫视着那辆公交车扭曲的前轮部位。
车轮附近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亮晶晶的、在路灯下反射着诡异光芒的微小颗粒。像细碎的玻璃渣,又像是……某种结晶。
孙冯楷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无比!那冰冷中,翻涌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他插在裤兜里的手,无意识地捻了捻兜里那部老旧手机的裂痕屏幕,指尖冰凉。
孙雨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地上那些亮晶晶的颗粒。她茫然地看着,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孙冯楷眼中那骤然凝聚的冰冷杀意,却让她刚刚平复一点的心脏,再次被巨大的恐惧攫紧!一股比刚才车祸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