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战争》清月冰佳

22、灰烬余温

　　苏妄关闭日志的瞬间，仿佛也切断了与那个充满年轻热血与悲壮牺牲的时空的连接。

　　医疗舱冰冷的现实重新包裹了他，只剩下工作台风扇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思绪。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工作台前那个清冷孤绝的背影——简霁，或者说，“夜枭”。

　　那张照片上带着浅淡笑意的年轻队员，与眼前这个在数据流中冷静搏杀的精英，重叠又割裂。苏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覆盖在简霁身上的那层名为“磐石”的冰壳之下，埋藏着怎样沉重的过往和燃烧殆尽的余烬。

　　他该如何告诉简霁？直接冲过去，激动地说“我知道‘灰影’是谁了，他是灰烬，你们是战友”？

　　不，这太莽撞，也太不尊重。

　　简霁刚刚经历崩溃，心防才对他松动一丝，任何关于“灯塔”旧事的强行撕扯都可能引发更强烈的反弹。

　　况且，“灰影”的身份……这背后牵扯的背叛、立场转变，是更深邃的谜团和更锋利的刀。

　　就在苏妄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工作台前的简霁手指一顿，屏幕上高速滚动的数据流暂停。

　　他微微侧过头，并未看苏妄，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转换器用完了？结果如何？”

　　他问的是苏妄借口要处理的“旧文件”，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探询。

　　苏妄的心脏猛地一跳！简霁知道！他不仅知道苏妄在“查”，甚至可能一直在用余光观察他接入设备、操作终端的整个过程！

　　那份古老的应急通讯手段，本就是简霁教给他的。苏妄瞬间明白，简霁那句问话，是试探，也是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他定了定神，拿起那个转换器，站起身，走到简霁身边，动作自然地将其放回原位。

　　在放下转换器的瞬间，他的指尖在简霁的手背边缘极其快速地划过，留下一个短暂却清晰的触感——那是他们之前约定过的，代表“有重大发现、需谨慎沟通”的暗号。

　　简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放在虚拟键盘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没有看苏妄，只是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屏幕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说。”

　　苏妄俯下身，假装在屏幕上指出一个数据节点，嘴唇凑近简霁的耳边，用同样低不可闻的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地吐出几个关键词：“‘猎犬’日志。照片。你，代号‘夜枭’。他，代号‘灰烬’。‘深潜’行动前夜。注释：‘狐狸’偷拍，‘愿英魂安息’。”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简霁平静无波的面容下激起惊涛骇浪！

　　苏妄清晰地看到，简霁的瞳孔在听到“灰烬”时骤然收缩！搭在扶手上的手背瞬间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剧烈翻腾的痛苦，几乎要从他强行压抑的身体里迸发出来。

　　他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仿佛在抵御某种撕裂灵魂的剧痛和汹涌而来的记忆洪流。

　　“灰烬……” 简霁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仿佛被砂纸磨过的低喃，带着刻骨的复杂情感——震惊、难以置信、被背叛的尖锐刺痛、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尘封已久的、属于“夜枭”的悲恸。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简霁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血丝更重，但那份失控的剧痛已被强行压回深渊，只剩下冰冷的、令人心悸的锐利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他没有问苏妄如何看到，也没有质疑照片的真伪，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或最深的恐惧之中。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一个无意义的坐标点，声音冷得像冰：“……他看到了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在门外阴影中可能存在的“灰影”。

　　“不知道。”苏妄如实回答，心提到了嗓子眼，“但我接入日志时，门口没有异常动静。他……似乎不常出现在生活区走廊。” 这是他的观察，也是某种直觉。

　　简霁沉默。空气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苏妄能感觉到简霁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压抑到极致的风暴。他忍不住低声问：“你……还好吗？”

　　简霁没有回答“好”或“不好”。

　　他缓缓转过头，第一次真正看向苏妄，那眼神复杂得让苏妄心悸——有审视，有评估，有对苏妄能触及核心秘密的震惊，更有一种在绝境中抓住唯一浮木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苏妄，”简霁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托付般的沉重，“从现在起，你看到的、听到的关于‘灯塔’的一切，都可能是毒药，也可能是钥匙。选择权在你。但如果你选择留下……”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锋，“记住，在这里，信任是奢侈品，怀疑才是生存的本能。包括对我。”

　　这近乎冷酷的警告，却比任何煽情的话语都让苏妄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他迎着简霁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用力点了点头：“我留下。钥匙也好，毒药也罢，我们一起吞。”

　　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波动在简霁紧绷的嘴角一闪而过。

　　他没有再说什么，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屏幕，手指再次在键盘上敲击起来，节奏更快，更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倾泻在冰冷的代码之中。

　　但苏妄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一道无形的、由共同秘密铸成的纽带，将他们更紧密地绑在了一起，也让他们踏入了与“灯塔”进行一场更危险、更无声的棋局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