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粮食】寂井浮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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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井浮廊】
为一尺盈雪，寂然百年，长廊回如深井，响着初心一问。
他一步步踏过，栈道在足下轻微地咯吱作响。
久违了。
远远地，积雪的庭院，清冷寂然，不见一星灯火。落寞飞雪中白发的武者独坐一隅，仿似沉思，又仿佛是无望的等待。雪白的发，飘拂着苍白的眼，眼神对着一口墨如漆夜的剑，剑下蜿蜒一道血色，流淌着岁月长歌。
风过，叹息似琴弦拨乱。
/慈光之塔从来无雪，你知晓嗎？/
男子走到他身前，停住脚步，微微垂眸，神色淡然，眉宇间甚至有一丝倦意。百年未见，仿佛只是数日而已。他依旧持着他那盏鹊尾香炉，紫金琉璃孔雀羽纹样的斗篷洒然飘在身后。
他扬起头，懒洋洋地眯起眼睛，/每一回你若有所求，便会这样告知吾。/吾听惯了，却依旧是……拒绝不了……
/雪中答案早已昭然，你卻执着于謎。/语声中仿佛带着叹息。
他凝神而望，庭中微雪飘散，细碎地落在师尹深紫的发上，点点晶莹刺得他眸光一冷。伸手，正好接住剑锋上滑落的那一滴血，饱满如晨露，/那一日，雪融得太快。/
/如果你肯接受事實，便不需要再為吾沾染血腥。/
/說吧，這次需要吾做什麼。/
/唉，吾需要你……/
曾几何时，两人之间对谈变得如此松散随意？
他不记得了。
很久了吧，雅狄王死了很久了，他爱的女子……也死去很久了。
甚至连想起来，都不会悲伤了。
/难得一见，正事之前，先陪我饮一盏吧。/
他轻轻一笑，一扬手，面前已多了一套白瓷的酒具，在深色的茶盘里看来薄得几乎透过雪光。他这里的酒是极好的。梅酒。清透中带着淡淡的杏色。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瞬，面色变幻之外，终是垂手捏住了一只杯盏。/确实，久见了。/
【流光晚榭】
竹叶轻响，似有似无，幽暗中倏然一点微光滑过眼角。他停笔，抬头，轻笑。
/高明的武者。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无衣师尹……名不虚传。/白发垂肩的剑客，左手反握一把连鞘的短剑，容貌美得近乎邪魅，眼睫微微半合，似是漫不经心，慵懒中却有着睥睨锋锐。/吾乃永岁飘零殢无伤。/
华服的男子搁下手中雪白的羽毛笔，墨蓝双瞳中染上一点烛光的红，仿如淡漠的笑意，/久仰。避世的武者，今日来访，所为何来呢？/
/提亲。/他干脆地说，看见对面人笑得更深了些，那双修长秀美的眼却令他一瞬间感到本能的危险，如冬饮冰水，刺激又新鲜的感觉，/吾要娶你的妹妹。/
【寂井浮廊】
/你醉了。/他说得肯定。
/哈，浮生不过一醉，谁又真正清醒？/那人以广袖掩住面容，低笑。
/……如此，那便多饮一盏吧。/他又斟满一杯，塞到师尹手中。那从指尖渗出的凉意令他微微一怔。/一醉解千愁。能醉且醉。/
师尹笑了笑，仰头一饮而尽，/说的不错。/
房间里没有灯火，却不影响他的视力，哪怕此刻他只听得到两人悠长的呼吸。
太久了。
上一次与无衣师尹饮酒，是在伊人的头七过后。转眼，数百年如灰烬，似电抹。雅狄王死了又如何？太多事，早已无可挽回。
譬如伊人，譬如……楔子。
他漫漫地叹了口气，也替自己续上一杯。
两人话题有限。零散说来，基本都说尽了。毕竟他们从来都不亲近，即使是在当年他最频繁出入流光晚榭的日子——性格差得太远，即使能彼此尊重，也无法真正理解。好在他是孤独惯了的人，并不在意。
师尹同样。
只是，这人往日里从不饮酒，想不到……今日破例。
庭中初见时觉得他一如往日，细看下来，倒是明显清减了许多。师尹素来白皙，形容女子的肤光如雪来形容他也不为过，但而今面色却有一丝灰败，举止间优雅依然，而有意无意流露出的倦然淡漠甚至令他隐约生出几分不祥之感。
他平时懒得关心四界局势，但现在看，似乎是紧张得很了。
/能抽身时且抽身吧。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实际上，他始终不明白，为何无衣师尹愿意为慈光之塔做到如此地步？同为慈光之塔的子民，他就缺乏那种执着。换言之，除了剑术，他这一生都缺少那种不顾一切的执着。
/……待此事一毕，再说吧。/师尹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袖口，又提起酒壶自顾自斟满一盏。
/哈，吾该说你可笑么？/他冷笑一声扭过头去，待此事了……无衣你还能活着么？
明知前路多舛，偏要如此而行，豁尽一切也至死不悔。
说吾执着太过，汝呢？
/吾与你同去苦境，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何事呢？若师尹力所能及，自然不能拒绝。/
/吾要你答应，无论发生何事，都要活着。以汝之心计，不难办到吧？/
/无伤……/
【流光晚榭】
竹叶轻响，云烟滴露，千年如一日，清贵悠然，却是，无心。
竹本君子。
竹乃无心。
他捏住一片新叶，慢慢地在指间一点点揉碎。
再痛的梦，也有清醒的一天。
永岁飘零殢无伤，从来就不是一个自欺的人。
虚无的白雪，不是为了悼念，只是……掩饰。
他第一次见师尹站在雪地里，不是伊人死去的时候，而是……在遥远高寒的上天界。黑暗中一个修长的影子跃下高崖，凄美得宛如垂死的天鹅。
奔向崖边的师尹张皇地伸出手去，又在下一刻生生地收了回来。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他身上，那般无暇的雪白，掩不住他一身华服，掩不住他眉宇清绝，空余孤影，遗世而独立。
那墨蓝深处沉淀的炽烈，他一生一世也不可能企及，何况，他太过清楚：无衣师尹，绝不会爱任何人比爱慈光之塔更多。包括，他自己。
于是，执着……终究也只是放不开的执着罢了。
而他只需要等待。
/先生，师尹请您过去。时间快到了。/稚嫩的童声怯生生地响起，他回头，看见言允扑闪着墨黑的一对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他。
/嗯，吾知晓了。/他点点头。
终究要离开。
从此，不必再怀念。
/若你死了，吾会将你带回慈光之塔。/
/太麻烦的话，其实也不必了。/
/那是吾的事情。/
/……行吧。/
【寂井浮廊】
/在最需要的时候能想到吾，足够了。无衣师尹。/
空荡荡的庭院里，白发的剑者提起手中的长剑，月光依稀，指尖缓缓抹过剑刃，漆黑笔直的剑身看似朴实无华，带着一抹嗜血的杀意，森寒刺骨。嫣红的血迹顺着锋刃流淌下来，滴在雪地里，一片艳色。
从很久以前开始，吾便觉悟了……
对君何世，永岁飘零。
这把剑，不为慈光之塔而战。
为你。
但你不会知晓。
因你无衣师尹眼中，看到的永远是，慈光之塔。
—— 寂井浮廊终 ——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粮食】寂井浮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