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宰相恋爱中》鹿行久

3、第3章

　　自从小花园建成，马卡多就经常到这里来。在工地一般的喜马拉雅山上，这里是最能使马卡多想起前世生活的地方。
　　前世，马卡多并不住在皇宫里，他在宫外有自己的宅邸，某些原体还曾经登门拜访过。
　　但是，相比起堆满了珍贵古泰拉文物的宅邸，他更喜欢身处皇宫。很少有人对皇宫如他这样熟悉，即使是日日值守的禁军和更后来的泰拉禁卫，如果不是他有意告知，也察觉不到皇宫的哪些角落里藏着马卡多安排的秘密基地和小道。
　　身处皇宫，意味着他在为他的陛下处理事务，为陛下分担重任，马卡多会感到充实而喜悦；回到家中后，他的心情往往会一路低沉下去，以至于必须通过无情地倾诉来发泄负面情绪。
　　从这方面来说，马卡多其实对原体持有复杂的心态。一想到他的王是如此认真地将一群怪物视作自己的子嗣，将皇宫视作他们的家……
　　就像帝国刚建立时，处决了雷霆战士的禁军统领瓦尔多所说的那样：“我不明白什么是背叛。”他们都很难明白，为什么会有生物享受着如此与生俱来的优待，最终却还是向自己的造物主发起了反叛。

　　马卡多又忍不住想起了尔达和阿斯塔特，这两个女人也都背叛了帝皇。一个在亚空间力量的蛊惑下将原体抛弃到宇宙各处，扰乱了尼奥斯原本的计划；一个在原体丢失后心绪大乱，自诩为新种族的先知。
　　阿斯塔特的背叛并不是一定会发生的，只要新型战士能稳定持续地存在，这位科学家就会心满意足；问题出在尔达身上。
　　被称为“原体之母”的尔达，尽管是原体人类躯壳的基因来源之一，却深深厌恶着原体们，以至于被四神所利用。

　　说实在的，马卡多完全能理解尔达的心理……不是每个人在见到培养罐里的一堆堆奇形怪状的生物时，都有将其视为亲子的爱意。尔达钦佩恋慕着的尼奥斯，在尔达本人厌恶原体的情况下，却如此喜爱这群原体，无疑会深深刺痛尔达的心，让她既作呕又愤怒。
　　尔达与尼奥斯相识了三万多年，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尔达的思维模式，都是马卡多无力改变的。
　　为了不让尔达再次扔掉原体们，马卡多需要断绝尔达和原体们之间的联系。反正原体们最重要的是亚空间本质，人类躯壳怎样都行。
　　由此，马卡多不禁开始思考，他相信他的王在漫长的生命中所结识的女性永生者好友肯定不只有尔达，能否说服某位更理智淡定的女士来提供母亲侧的基因呢？

　　马卡多在脑海中依次审定着自己所知道的女性永生者的名单，最终落在一位后来定居在摩洛的女士身上。
　　阿莉薇娅·苏瑞卡，对帝皇忠心耿耿，独守摩洛数百年。她后来还收养了一双女儿，听说母女关系融洽，可见作为长辈也很出色。
　　这可真是太合适了。

　　马卡多这就打算派人去寻找、邀请苏瑞卡女士。
　　然而，没等他站起身，随从已经来到他面前。
　　当然不会是随从对掌印者的心思揣度得如此精确，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巧合而已。
　　据随从汇报，有一位神秘的客人携带了重礼前来拜访马卡多。因为那礼物实在太精心而贵重，基地中无一人敢阻拦，连忙让随从来向马卡多汇报。

　　重礼？能有多贵重？
　　马卡多对随从的这番说辞完全没有期待。难不成会有客人带着什么STC之类的前来拱手相送吗？想也是不可能的。
　　他不满于自己正在进行的、关系着整个帝国命运的原体换妈计划被莫名的来访打断，站起身的动作都恹恹的，银发衬托得那张苍白的面容更加冰冷。
　　随从恭敬地请他去皇宫刚刚修缮好的临时前殿。还没进入，远远地就能听到从那里传来的阵阵惊呼。这些惊呼声来自廷臣们——马卡多并不在意这群与宫廷小丑的差异只在于出身的贵族，养着他们只是为了防止皇宫太过空荡，全当做能增加一点宫廷氛围的宠物——好歹也都是来自泰拉上有名有姓的大军阀家族，廷臣们现在的表现像是从来没见过新奇东西一样。
　　随从先一步进门通报。廷臣们这才止住惊叹，安静下来，向掌印者行礼。

　　马卡多迈步进殿。
　　那所谓的“重礼”确实是异常醒目，就摆在前殿的正中央。那是一尊珠光宝气的雕像，创作者仿佛决心要将金银珠宝等一切世俗之物都堆叠起来，垒成了一座高大的、形制如古泰拉神像的作品。神像姿态端正，神情和蔼，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问题：这神像的相貌是依据马卡多的脸而做的。
　　发现了这一点，马卡多自己的脸色当即阴沉不悦起来，和那尊神像笑盈盈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照。
　　因为他常年戴着宽大的黑色兜帽，遮住了大部分神色；从某些视角来说，完全看不见马卡多此刻变化的神情；居然有些廷臣谄媚地赞叹道：“这可真是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能和古泰拉大师的遗作相媲美。”“恰恰好地展现了掌印者大人在人们心中的光辉！”
　　带来礼物的客人也笑着应和这些廷臣：“是啊，我不眠不休赶工许久才做出这样一尊雕塑，为的就是献给泰拉的英雄马卡多——”

　　突兀的一声钝响。

　　马卡多的权杖重重地落到地上，落点处，裂纹四散开来。
　　前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先前说话的廷臣，明白自己是触到了掌印者的霉头，小心谨慎地边向后退边蜷缩起来，不希望再被掌印者注意到。

　　那位带了如此重礼来拜访的客人，似乎也对马卡多的反应感到十分意外，视线在雕像和掌印者本人之间来回游走，好半天才对马卡多再度行礼道歉：“我不知道掌印者如此不喜欢这种风格的艺术作品，请您见谅。”
　　马卡多露出了公式化的政治家的微笑：“没关系，这并不是您的错，您也是一片好意。只是我忘了吩咐属下的宣传部门——”
　　马卡多招了招手，立刻有随从上前听旨。
　　“告诉他们，帝国实行的是帝国真理。”马卡多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这世界上没有神。更不允许民众将某人视作神去崇拜。”
　　随从们与廷臣们纷纷点头称是。
　　客人站在雕像前，直视着马卡多，马卡多的那通话几乎就是对着他而发表的，他看起来却半点也不局促紧张，甚至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好奇了：“你在谈论‘帝国’。仿佛那不是一个组织而已，而是一个真正的、需要去规划施行政令的国家。”
　　“全人类都将在帝国治下再度统一。”马卡多说。

　　客人接着询问道：“你要当帝国的掌权者吗？”
　　“我是帝国的掌印者，我为帝皇与帝国效力。”马卡多冷淡地说，语气里带着对这些总把自己视作君主的廷臣的警告，“帝皇至高无上。”
　　“所以，我们现在不仅有掌印者，还有一位能让掌印者甘愿效忠的帝皇，两位都立志要统一人类，还都反对神化崇拜。”客人的语气逐渐带上了真诚的感慨和赞赏，“这真是太好了。”
　　马卡多突然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他定睛看了看客人，心中产生了一个让他呆住的猜想。

　　客人又对马卡多行了一次礼，这次是道别：“感谢您接受了我的拜访，稍后我会将真正的礼物送至这里。至于我身后的这个东西……我为我不礼貌的试探而道歉。”
　　随着客人的话语，那尊珠光宝气的神像逐渐融化、消弭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客人站在空地中笑了笑：“您和那位帝皇的想法是很对的。您看，所谓神话不过就是这样的空无一物。我就此告辞。”
　　马卡多瞪大了眼睛，失态出声：“不，等等——陛下！”
　　他实在是着急了，快步冲上前去，兜帽都滑落到身后，露出了一张秀美的青年面容。
　　银发青年扯住客人的手，白皙的手指扣在客人蜜色的腕上。马卡多的表情，激动、思念、窘迫、懊恼，种种情绪汇聚在一起，最终定格成一个流着眼泪的笑容。
　　“我的陛下，我的永恒之王，”马卡多轻声说，“能再次见到您，我很开心。”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然后对着客人恭敬谦卑地行礼：“帝国掌印者马卡多，向伟大的帝皇致敬。”

　　廷臣们：“？”
　　他们懵了，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掌印者都这样行礼了，廷臣们更是不能干站着，于是乌泱泱地跪下去一大片人。

　　客人，也就是尼奥斯，比廷臣们还要懵。
　　他只是想来打探一下这个军阀的消息，发现此军阀其实不搞神明崇拜就很满意，得知他与另一个叫“帝皇”的人打算统一人类更是意外之喜。
　　本来，眼看着人类整个种族都快灭亡了，尼奥斯还在想，自己隐居的生活这下不得不结束了，总得有个人站出来带领人类寻找活路呀。一听有行动力挺强的人已经打算这样做了，尼奥斯当时可高兴了。
　　他还没高兴几秒，就看那军阀掉着眼泪带着微笑给自己下跪行礼。
　　“帝皇”竟是尼奥斯自己。

　　尼奥斯：“……”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