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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欲摊牌 ...

  •   几人过来将姜叙白的手脚镣铐被解开了,但自由不过一瞬,便很快又被粗暴地拖向另一间刑房。

      黑暗压来,唯有几盏豆大的油灯苟延残喘地亮着。

      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绑在木架上,鞭刑接踵而至,一下重过一下。起初他还咬牙忍着,后来意识渐渐涣散。

      昏过去,被冷水泼醒。再昏过去,再被剧痛唤醒。

      如此反复数日,直到某一刻,他再度恢复知觉时,感觉自己仿佛躺在柔软的云絮里。不是阴冷潮湿的牢砖,而是干燥温暖的蒲草。就连吸入肺腑的空气都带着清冽,没有血腥味,没有霉腐气,干净得近乎虚幻。

      他艰难掀开眼皮。

      视线模糊了一瞬,渐渐凝实。

      烛火。

      成百上千支烛光的跳动,将整个堂内照得亮如白昼。

      这是一间他从未见过的祀堂。

      或者说是吴沉在他“死后”建的。

      堂内空寂,唯有一张乌木牌位端立中央。漆面光可鉴人,不染纤尘,显然有人日日精心拂拭。

      姜叙白试着动了动身子,伤口顿时迸出尖锐的疼。他喘息着,五指抠住蒲草,却连撑起半身的力气都没有。

      几日滴水未进,唇齿干裂如龟土。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把粗粝的沙。

      他侧过头,死死盯着吴沉那道玄色的背影,后槽牙磨得发酸。

      这混账东西,下手当真狠绝。

      再这般熬下去,别说任务,怕是真要折在他手里了。

      姜叙白眯起眼,心里琢磨着。

      不行,得想个法子,必须把身份透露出来,这样至少也能先治好嗓子。

      “义父......”

      吴沉跪在牌位前,背脊绷得笔直,却微微发着颤。烛火映在他侧脸上,将那双通红的眼睛照得格外清晰。

      像是熬了无数个日夜,又像是刚刚哭过。

      “我这条命是义父舍命救下的。”吴沉的声音低哑,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可是,我宁愿那日被捅的是我,而非义父......”

      他永远都忘不了。

      那日刺客顶着与他义父一般无二的脸,前一瞬还噙着温和笑意,下一瞬竟从袖中翻出匕首,直取他心口。而他因那张酷似义父的面容一时恍惚,竟忘了闪躲。

      寒芒逼近的刹那,是义父突然挡在他的面前,硬生生接了那一刀。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义父踉跄后退,素白的衣襟顷刻间被鲜血浸透,倒在了他的面前。

      姜叙白闻言,却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

      废话,若非为了任务万无一失,鬼才替他挡刀。他自己的命可金贵着呢!

      其实那伤不致命,只是疼得厉害。但想到任务期限只剩三天,他硬是咬牙撑了下来。

      那三日里,他疼得连审讯刺客的心思都没有。只待时辰一到,立刻演一出“重伤不治”死遁,谁还管后面的事?

      “这些年,我无数次想亲手了结他。可理智告诉我,这样太便宜他了。”吴沉的声音陡然转冷:“因此我不杀他,我只折磨他!废了他所有的武功,还毒哑了他的嗓子。”

      姜叙白心底冷笑一声。

      话都说不明白。

      他这些天受刑,那些动刑的人说得最多的,就是“别伤他的脸”。而这些年不杀现在的自己,除了折磨、更多的不就是因为这张脸吗?

      吴沉说了很多话,几乎都是对他的义父难过的话。然而说了一阵,他忽然低下了头,眼眶里居然含着泪。

      这些年,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没有义父的日子,习惯了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习惯了再没有人会在他熬夜读书时,突然推门进来,丢给他一碗热腾腾的红烧鱼。

      可原来,习惯不过是自欺欺人。

      “义父......”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这些年,我几乎不敢让自己停下来。练武、读书、骑射......只要一闲下来,我就会想起您......”

      他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想您做的红烧鱼,齁咸,酱油放得狠,鱼皮煎得发脆,可只要是您做的,我都爱吃......还想和您打牌,明明牌技烂得要命,却总耍赖偷换。被发现时就眯着眼笑,死不承认......”

      他嗓音沙哑,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些画面鲜活如昨,可一伸手,却只剩冰冷的牌位。

      吴沉死死咬着牙,可眼泪还是砸了下来。

      他这些年,几乎不敢踏入这间祀堂。

      每次来,都像是把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可他又忍不住要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义父真的存在过,而不是他的一场幻梦。

      “我......”

      他张了张口,却突然哽住。

      说什么呢?

      说这些年他过得很好?说他早已释怀?

      骗谁呢?

      连他自己都骗不过。

      姜叙白动弹不得,硬着头皮听着他唠叨一大堆,可是在说到他们之间往日的事情时,那些被他刻意封存的记忆突然决堤。

      是了,那时候他闲来无聊,总爱拽着吴沉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做饭,打牌,有时候一同拎着笼子遛鸟、甚至天不亮就硬把睡眼惺忪的小子拖起来,在院子里慢吞吞地比划那套自创的养生操。

      美其名曰:延年益寿养生。

      吴沉困得脚步虚浮,可被他几记栗暴敲醒,困意也成了动力。只得苦着脸跟着比划,还无奈的不行。

      “义父年纪轻轻的,怎么活得像个七旬老翁?”

      那时候吴沉问的最多,就是这一句话。

      每当这时,他便收势擦了汗,坐在摇椅上,端着茶盏慢悠悠啜一口,眯眼笑,随口说些话搪塞过去。

      其实真正原因不过是因为前几次任务,他穿的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个个病骨支离,稍不留神就能咽气。为了活命,他不得不逼着自己调息锻炼,硬生生把一副残躯拖过死线。

      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些习惯。

      姜叙白目光落在那个颤抖的,对着他的牌位落泪的吴沉,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过去那些他随手施舍的温情,如今却成了对方最珍视的回忆。

      最讽刺的是,他死遁的那日,还是这小子的生辰。

      可是他没心没肺,夜半时辰一到,就迫不及待地咽气离开了。当时吴沉跪在榻前,那双习武之人向来稳健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他,声音嘶裂地哀求他不要离开。

      滚烫的泪水砸在他的手背上,一颗接一颗,灼人得厉害。

      可当时他在想什么?

      满脑子心只想着任务,临走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留。

      姜叙白的良心突然像被毒蜂蛰了似的疼起来

      这小子在京城无依无靠,这么些年来只能依靠他,早已把他当作唯一的亲人。

      早知如此,就该多留一日。

      至少陪他吃完那碗长寿面,至少别让“祭日”和“生辰”成为同一天。

      如今看这小子跪在这里,再也不过生辰,他心里愧疚极了。

      可是这一份愧疚,很快便被剧痛打散。吴沉突然一把抓住他的发,粗暴地将他从地上,硬拖到牌位前。不仅如此,还抬脚狠狠踹向他的膝窝。

      姜叙白还没反应过来,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疼得他倒抽冷气。

      “害死您的凶手,”吴沉声音冷的像冰,“今日又带来了。”

      姜叙白抬头望着自己的牌位,漆木映着烛光,明晃晃照出他此刻的狼狈,心情也不知该怎么形容。

      这可真是......

      跪自己算怎么回事?

      这时吴沉抬脚,将一旁的软垫踢到他跟前,命令道:“磕头。”

      姜叙白低下头,看着眼前的软垫,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都这种时候了,这小崽子居然还怕他磕破相?

      他倒也自觉,忍着疼,二话不说俯身,对着自己的牌位“咚咚”就是三个响头,额头撞得软垫闷响。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磕,肯定又少不了一顿打。而且横竖都是磕自己,也没什么,甚至他磕得添了几分虔诚,抬头时眼眶都憋红了,瞧着倒真像痛悔不已。

      吴沉却冷笑一声:“你这是吃了什么药?”

      他说着,亮出手掌边缘那道狰狞的疤痕:“去年骨头硬得按都按不跪,还疯狗似的咬下我一块肉。今年倒又肯听话了?”

      他语气冰冷,周身戾气翻涌,可眼底那抹骇人的疯劲,竟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冲淡了些。与之前相较,连带着出口的字句,都比寻常软了几分。

      姜叙白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异样。

      这可是坦白的好时机。

      于是他忍着腕骨剧痛,颤抖着抬起手。

      先是指向供案上那块乌沉木的牌位,继而重重戳向自己心口。

      最后,郑重地点头。

      吴沉眉头骤然拧紧,眼里浮上疑惑,脸色阴沉的吓死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叙白急得喉间溢出嘶哑的“嗬嗬”声,见对方仍一脸茫然,双手焦躁地在空中疯狂比划。

      内心却咆哮:“蠢崽子!我都指心明志了还看不懂?!若能出声,早把你骂得狗血淋头了!”

      吴沉冷眼睨着他,心道难怪今日这般驯顺,原是酷刑熬煎之下,神魂俱散了。

      突然,姜叙白挥舞的手臂僵在半空。

      一个尘封多年的画面撞进脑海。

      那时候,每当这小兔崽子课业做的不行。他便竖起拇指,继而手腕一翻,拇指向下,再挑眉甩去一个极尽嘲讽的嗤笑。

      他鬼使神差,对着吴沉,将这时隔多年的动作做了出来。

      竖起拇指,翻腕,拇指向下。

      吴沉瞳孔骤然紧缩。

      “你——!”

      他猛地钳住姜叙白的手腕,力道极大:“这手势,你从何处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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