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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阶下囚 ...

  •   姜叙白是被活活疼醒的。

      睁开眼的瞬间,他以为自己瞎了。

      黑暗浓稠得像一池化不开的墨,没有光,没有风,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仿佛被吞噬殆尽。他试着撑起身子,肋骨处立刻炸开一阵尖锐的疼痛,逼得他闷哼一声,又重重跌了回去。

      铁链与地面相碰撞出刺耳声响,在死寂的黑暗里格外清晰。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已被镣铐锁死。

      姜叙白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索性躺平,甚至还在地上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这回又穿到哪个倒霉蛋身上了?

      为什么浑身是伤?还被锁在这儿了?

      他曾经只是个普通人,朝九晚六,为生计奔波,直到一场意外把他扔进一个,没有天,没有地,连棵歪脖子树都没有的诡异纯白世界。

      然后,他被绑定了系统:完成十项任务,才能真正的摆脱这个噩梦,重换自由,否则魂魄永存于黑暗。

      到目前为止,十项任务,他已完成九项,还无一失败。

      他对自己很自信,所以在选择第十项任务时,系统刚提了句“卫国”,他就毫不犹豫地确认了——反正上个任务在卫国混得熟门熟路,省得再跟新地界儿费劲。

      和前几次一样,他打算先穿越过来,再慢慢问系统关于这具身体的身份、背景,甚至任务目标。

      但这一次,情况似乎不太对。

      他下意识地张口,想唤出系统,却发现喉咙里挤不出一丝声音。

      姜叙白心头一沉。

      这事坏了。

      系统是声控的,必须由他亲口叫出系统名字,才能激活。可他现在连最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还怎么获取任务信息?

      正烦躁间,耳畔陡然炸开“砰”的一声巨响,两扇木门被人狠狠踹开。

      几个褐衣粗汉破门而入,二话不说架起他就往外拖。动作粗鲁得像是拎一袋发霉的粮食,连让他自己走两步的耐心都没有。

      惨白的月光泼下来,将庭院照得森冷如鬼域。

      姜叙白被两人反拧着胳膊拖行,靴底蹭着地砖一路“刺啦”响。

      他没挣扎。

      这些年做任务挨的棍棒,怕是比前半辈子吃的盐粒子还多,筋骨早被捶打得没了脾气。

      甚至,他还有闲心四下打量,权当夜游赏景。

      可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布局,这屋檐,这砖雕......

      越看越熟悉。

      这鬼地方,不是他在上个任务里住了三年的太常府吗?!

      “世子,姜叙白已带到。”

      姜叙白猛地回神,人已经被重重掼在地上。脸颊紧贴着阴冷的地面,铁锈味混着霉腐气直冲鼻腔。

      不用看也知道,这里就是他当初在太常府邸亲手设计的密牢,是专门用来关押敌犯的地方。

      这本该是他最得意的杰作。

      可当“姜叙白”三字入耳的刹那,他的指节骤然收紧。

      上一个任务里,他在卫国当太常,用的就是这个名字。系统给他的任务是保护义子平安活到十七岁。

      要说完成得怎么样,只能说还比较顺利。没让那小兔崽子少胳膊少腿,该教的诗书礼乐一样没落下。

      死遁前三天,偏生冒出个与他容貌酷似的刺客,也叫姜叙白。那贼人仗着七八分相似的相貌,竟敢冒充他的身份潜入府中,差点要了义子的命。为此,他还替那小子挡了一刀。

      后来刺客事败欲逃,可是他提早就在府中暗设机关,布下天罗地网。最终,那人还是着了他的道,被生擒关在这座密牢里。

      所以现在......

      姜叙白喉结滚动,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他该不会穿成了那个刺客了吧?

      “被关起来不见天日,滋味如何?”

      幽暗的密牢里,那说话的人背对着他而立,玄色锦袍上的梅花暗纹在烛火中若隐若现,束起的马尾垂落至大腿,说话声跟掺了冰碴子似的,听着就让人后脊梁发冷。

      姜叙白猛然抬头,后颈的伤处因这动作传来尖锐的疼痛。可此刻他全然顾不得这些——这道背影,这个声音......

      竟与他的义子有八九分相似!

      他下意识攥紧拳头。

      不对,定是他疼昏了头,系统布下的任务怎会有这般荒谬的巧合?

      他做任务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完事儿就翻篇。上回当太常护义子,按惯例,这次本该穿成芝麻官、农户,最不济也是个偏远村里的小贩。总之,绝不会和上个任务的关键人物扯上半点关系。

      正琢磨着,姜叙白的衣领骤然被揪起,整个人被拽着撞上一具结实的胸膛。他吃痛抬头,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肤白鼻挺,褐眸含煞,比记忆中那个跟在他身后喊“义父”的崽子锋利太多

      可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

      这狗崽子,还真是他的义子!

      姜叙白表情凝固住了。

      这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为何他亲手设计抓来的刺客,他亲自教养的义子,现在全反噬到自己身上了?

      “......”

      姜叙白此刻不知怎的形容自己的心情。

      说起他这位义子,名叫吴沉,原是景王独子。

      景王是先帝的胞弟,当年与先帝一同并肩征战过,以骁勇善战而闻名朝野。先帝驾崩后,今上即位,第一道诏令便是收了景王兵权,打发他去封地养老。

      这些年匈奴屡犯边关,来势汹汹。边郡守将节节败退,眼看贼人就要踏破国门。景王临危受命,亲率铁骑迎敌,竟将匈奴铁骑杀得溃不成军。

      那些蛮夷素来骄横,岂肯服输?屡败屡战,却屡战屡败。景王威名由此远播,势力自景郡渐次扩张,终至掌控整个凉州。

      如此滔天权势,令今上夜不能寐。但如果派兵镇压,边关空虚,匈奴必乘虚而入。朝中那些酒囊饭袋,哪个堪当大任?到时候别说边郡,只怕整个凉州都要沦陷。

      所以今上想了个损招:把景王独子吴沉召入京城。

      明面上说是景王功勋卓著,特许世子入京受教。实则是将其扣为人质,以防景王谋反。

      吴沉入京那年,也才十四岁。那时他刚穿来这个世界,领了太常的差事,任务就是护这小崽子平安活到十七岁。

      天知道那三年他过得什么日子。

      朝堂上明枪暗箭,府里头毒酒刺客,不知多少人想拿这小子的命去逼反景王。他不得不日夜提防,连睡觉都得睁只眼。

      好在吴沉机灵,看出他这个太常有点能耐,干脆认了他当义父。他转念一想,横竖要当保姆,当爹好歹名正言顺。索性求了道圣旨,直接把崽子接回府里养着。

      吴沉攥着他衣襟的手指节发白,声音冷到极点:“关了你三年,烙铁烙不求饶,鞭子抽不低头。今日这出新法子,不知能不能让你屈服?”

      姜叙白突然觉得嘴里发苦。

      没想到再来到这个世界,已是三年后。

      按照这小子做事狠辣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一个敌人,三年前就该把原主大卸八块了,怎么可能留他活到现在?

      嘶,该不会就为了变着法儿折腾他吧?

      这个念头刚闪过,吴沉突然松手,暴喝一声:“来人!”

      几个彪形大汉立刻冲进来,反剪着他的胳膊就往刑法里头拖。

      姜叙白抬眼一扫,满屋刑具寒光凛凛,立刻意识到这真的是要动刑!

      这些年他挨打挨惯了是不假,但能少受份罪谁想多遭回疼?

      于是他拼命地挣扎,想吼一嗓子:“狗日的,睁大眼看看我是谁,我可是你的义父!”

      结果嗓子眼儿里只挤出几声嘶哑的“嗬嗬”。

      他只能拼命扭动身躯,抬脚去踹身旁钳制他的大汉。

      吴沉冷眼旁观这番徒劳的挣扎,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看你这开口嘴型,是不是又在骂人?可惜,你这张贱嘴已经被我毒哑了。别说那些污言秽语,就是一个字,你也别想再吐出!”

      原来这具身体在被毒哑前,日日咒骂不休。骂他也就罢了,偏生句句都在诋毁他的义父。

      他忍无可忍,一碗哑药灌下去,这才得了清净。

      姜叙白被几人强行按在地上,随着“咔嗒”几声脆响,精铁镣铐将他呈大字形锁在地上。

      地面突然震颤起来,连带着墙上的刑具都叮当作响。

      姜叙白艰难地侧过头。

      只见一个铁塔般的巨汉跨入门槛。那人每踏一步,青石地砖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震得他脊背发麻。

      吴沉命人抬来一张椅子,慢条斯理地坐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椅把。对那巨汉说:“这人贱的很,不用怜惜。若在过程之中,干的不够卖力,我会让别人狠狠地干你。”

      巨汉浑身一颤,连声应“是”。

      面前这位世子爷的手段,他们一清二楚。想想那些违背命令而被扔到地牢里的人悲惨下场,他就算不喜男人,也要硬着头皮完成这差事。

      吴沉满意地靠上椅背,又补了一句:“记住,别碰他的脸。”

      那巨汉战战兢兢点了点头,随后步步向姜叙白跟前挪去,铁塔般的身躯投下浓重的阴影,正好遮住他纤瘦的身躯。

      姜叙白看着巨汉要压上来,面上血色尽褪,镣铐被挣得铮铮作响。

      挨鞭子、上烙铁都成,这算哪门子惩罚......?

      这小子是从哪学来的下作手段?

      他刚在心里疑惑这个,忽地又僵住。

      等等,好像这......这缺德招数,好像是跟自己学的。

      是他教吴沉,成大事者,需断人情肠。若要击溃一人,便得碾碎他最珍视之物。

      想必原主,最在意的便是身为刺客那绝不求饶的尊严。

      姜叙白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混账东西,居然把他当年教的攻心术,原封不动用回自己身上。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教他那些了......

      沉重的身躯如山岳般压下,压得他胸腔生疼,眼前阵阵发黑。就在他意识即将涣散之际,一股混合着酒肉腐臭的浊气扑面而来,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硬生生被呛醒过来。

      这味道,简直比三伏天的粪坑还冲!怕是三日都未曾漱口了吧!!

      他拼命扭动,可镣铐纹丝不动,腕骨早已磨得血肉模糊。

      姜叙白原生的脸本就不差,玉脂似的皮相衬着丹砂唇,活脱脱是画本里走出来的美人。如今这刺客身壳顶着同一张脸,偏生被戾气衬出锋棱,眼里始终带刀,倒成了蛇蝎美人。

      当那巨汉见身下之人虽非女子,却因挣扎而愈发昳丽,竟兴奋得双目赤红,一时忘了吴沉的警告,迫不及待地将钢针般的胡茬碾上他的脸。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骤然炸响。

      姜叙白眼睛睁大了好几圈,眼睁睁看着一截染血的剑锋从巨汉胸口贯穿而出。那巨汉不可置信地回头,对上了吴沉阴鸷的眼神。

      “我说过,”吴沉面色冷得渗人:“不准碰他的脸。”话完,他一脚踹开巨汉。

      姜叙白怔住了。

      他历经诸界,什么血腥场面没看过?可此刻,真正让他震惊的,是吴沉那句,“不准碰他的脸。”

      这张脸,竟成了他的保命符?

      难道就因为这副容貌......像极了他自己?

      倒是个孝子,没白养。

      姜叙白正以老父亲的心感到欣慰时,吴沉已单膝跪地,执帕轻拭他脸上方才被巨汉碰过的地方。

      那温柔的神情,与方才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义父......”

      就是因为这张脸和他义父一模一样,所以姜叙白被关押的这些日子,鞭刑烙铁轮番上阵,他身上早已没一块好肉。而脸上却始终干干净净,连道血痕都没有。

      他绝不容许背旁人破坏玷污半分。至于其它地方,他无所谓。

      吴沉指尖发颤,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脸颊。那双含煞的眼睛,此刻竟盈满浓得化不开的思念,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再也触不到的人。

      姜叙白历经无数任务,早该心如铁石。可当吴沉用这样的目光望着他时,指尖还是不自觉地颤了颤。

      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儿子。

      而且这份浓烈思念还是对他。

      姜叙白眼神忽然软了几分,面上不自觉地露出老父亲般的神情,下意识就想开口说话。

      可在这瞬,脖颈骤然被铁钳般的手掌扼住。

      吴沉眼神阴鸷,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恨意:“惩罚失效,你很得意?”

      姜叙白呼吸一滞。

      为何这孽障变脸比翻书还快?

      窒息的痛苦让他本能地挣扎,却在电光火石间强行压下反抗的冲动,艰难地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罕见的示弱。

      因为他太了解吴沉了,这小子对敌人便向来狠绝,尤其是硬骨头。

      吴沉挑眉,手上力道稍松,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怎么?你也会服软?”

      姜叙白费力地点点头,眼神明明白白地传递着:服了,真服了,小祖宗您高抬贵手?

      他早不是当年愣头青了。刚做任务时,他也曾宁折不弯,可吃亏吃多了,便悟出一个道理:好汉不吃眼前亏。

      横竖服个软又不会少块肉,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吴沉怔住了。

      那个烙铁烙不开口、鞭子抽不低头的硬骨头,此刻竟像只驯服的兽,在他掌下示弱。

      这还是那个刺客姜叙白吗?

      他眸色渐沉,死死盯着地上呈“大”字形的人,又想到他的仇恨,忽然冷笑一声:“来人!将他带入暗室,看他是真心服软,还是别有用心!”

      姜叙白一僵。

      等等!这怎么和他预想的不一样,按理说他都真的屈服了,这小子不该顺台阶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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