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天律无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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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许也听到了远处的喧哗，捧着刚炼成的丹药跑出来，脸上还带着成功的喜悦，却被缑回周身骤然散发的冷冽气息冻得一僵。
东王公的信仰传播的这么快，果然有神明的助力。
“在王上的梦中，东王公说，只要信仰他，就能解决一切凡间的问题，包括瘟疫和水灾……”有侍从交头接耳，接连相告。
只有神仙本身才能解决自己降下的问题。
也就是说，这些在凡间布下劫难的神仙又去找了周天子，让凡间信仰东王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缑回被气笑了。这些所谓天的惩罚，瘟疫，大水，颗粒无收……都是故意的，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衬托东王公的信仰，这群神仙究竟在搞什么！？他们故意降下这些惩罚，就是为了让人间多出一个信仰吗？
看来，阿乌那边，只是故意设立的为了引开她的靶子而已。
缑回旋身，再次出现就已经回到了天庭中，她没有收敛自己的威压，更没有说明自己的来意，就贸然出现在天庭中。
缑冷冷地等着，她清晰地感知到一道气息正在由远及近。
“娘娘。”来人脸上带着精心雕刻过的笑容，眉间一点朱砂平添了许多神圣的气息，看见缑回后，眼中罕见地带着热切。
神光以他为中心温柔地扩散，照亮殿堂，却照不亮身后那片阴暗的角落。他的笑容弧度不变，像是刻在脸上的神圣符号，却诡异地丝毫唤不起人心底真正的暖意。
“斗姆元君。”缑回回头，神色淡淡地唤他。
传闻，斗姆元君有感而生下七子，分别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和称为北斗七星。因此，斗姆元君虽在缑回的这个世界里身为男儿身，却仍被称为众星之母。
“娘娘出关了怎么也不派人知会一声？我好前去迎接您。”斗姆元君上前一步言辞恳切道。
缑回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太过通透，仿佛能穿透他周身那层过于完美的神光，看到他刻意维持的笑容下，那片规整到诡异的阴影。
斗姆元君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但很快又调整回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听闻娘娘闭关是为参悟大道，此番提前出关，可是……感应到了什么不妥？”
“不妥？”缑回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细纹，“元君觉得，如今下界瘟疫横行，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算不算不妥？”
斗姆元君叹息一声，面露悲悯：“此乃天道运行，劫数使然。众生业力深重，需以此等方式涤荡，方能迎来新生。娘娘何必为此忧心，扰了自身清修？”
“好一个劫数使然！”缑回的声音陡然转冷，“那南方洪灾遍地，北方水师不雨，农神致荒，众神渎职，也是劫数的一部分？”
“这件事，和你有关吗？”缑回直接了当地问道。
“怎么会。”斗姆元君真诚地摇头，“下界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
他想了想，竟然开始如往日那般撒娇道，“娘娘难道是不相信我吗……”
缑回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怎么了？发这么大火？”一道含笑的声音由远及近，“可是因为哪家的仙子惹娘娘生气了？”
“掌历仙官。”缑回唤来人。
来人乃是负责记录三界大事的掌历仙官，虽然是个文书闲职，但他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意外地受到众仙的追捧喜爱。
也许是负责记录，因此过于刻板的原因，掌历仙官拥有令人头疼的强迫和洁癖症状。他步履规整，每一步距离分毫不差，袍角纹丝不乱。
“见过娘娘，元君。”掌历仙官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如同尺量。
看见缑回后，掌历仙官微微露出腼腆的笑意，“娘娘近来可好？”
“你来的正好。现如今凡间劫难丛生，这件事情你的仙历中可有记载？”
他流露出微微诧异的神情，似是不理解缑回为什么要这么说，“这点小事就不用记载了吧？”
在一旁听到对话的仙子插话道，“凡人的死活何苦让娘娘记挂，我最近新得一壶佳酿，还等着娘娘去品尝呢。”仙子窈窕地捂着嘴，热切地看着缑回，在钟策真君投来暗含警告的视线后，才不明所以地闭住了嘴。
满殿的神仙，竟都面目模糊，没有一个人同意她的理论，也没有一个人记挂凡人的安危。
钟策真君在看清缑回脸色不对后，很有眼力地打圆场，“娘娘派我做的事已经完成了。”
他打了个手势，他的部下立刻走上前来，“报——奉西王母娘娘之命，已把曲典真君压于殿下。”
缑回一甩衣袖，“带上来。”
天兵天将押着一位狼狈不堪，仙袍染尘的真君上殿，正是下令传播瘟疫的曲典真君，他被推搡着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不敢抬头。
斗姆元君脸上的微笑微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掌历仙官和钟策真君，最后落回缑回身上，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娘娘这是何意？曲典真君所犯何罪，竟劳动娘娘亲自下令羁押？”
缑回没有立刻回答，她缓步走下台阶，来到曲典真君面前。她每走一步，殿内空气便凝滞一分。
“曲典，”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人间瘟疫肆虐，赤地千里，可是你渎职所致？”
曲典真君浑身一颤，伏得更低，声音发飘：“回、回娘娘……此乃……此乃天象有异，瘟部行权，小仙、小仙只是……”
“只是什么？”缑回打断他，“只是听命行事？听谁的命？行什么权？”
她的目光仿佛要剖开曲典真君的仙魂。曲典真君额上渗出冷汗，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众仙的方向，却又在触及斗姆元君那完美无瑕的微笑时猛地缩回，嘴唇哆嗦着，不敢吐露半个字。
“看来，是真有隐情了。”缑回直起身，不再看曲典，转而面向众仙，“我原以为，只是个别仙神玩忽职守。如今看来，倒像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一场……天灾？”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慢，极重，目光逐一扫过斗姆元君、掌历仙官，以及看似恭谨垂首的钟策真君。
斗姆元君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那完美的弧度，略显僵硬：“娘娘此言，未免过于揣测。天道运行，劫难自有定数，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甚至……操纵的？曲典真君或有失职，按天规惩戒便是，何必牵连众仙？”
曲典星君突然膝行几步，跪伏在地，嘶声喊道，“这都是小仙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请娘娘惩戒。”
他眼中涌起疯狂而眷恋的光，“是啊，红线之事也是我所为，只有……只有这一个法子，可以和娘娘您有姻缘的牵扯，只要凡间相信了我是东王公，就可以成就和您的姻缘，我……”
话语未落，他突然浑身抽搐，五窍分别透出光线，神魂隐隐被抽出，端短几瞬时间，曲典真君仙躯软倒，魂光散尽，化作点点尘埃，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未曾留下。
“这……曲典真君竟畏罪自毁神魂？何至于此！”掌历仙官叹息摇头，转向缑回，“娘娘，看来此事另有隐情，曲典宁死也不愿牵连他人，倒是……刚烈。”
“刚烈？”缑回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仙官倒会替他开脱。只是不知，是什么样的隐情，值得一位真君不惜形神俱灭也要隐瞒？又是什么样的他人，能让他如此畏惧，宁死也不敢吐露分毫？”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仙，众仙神情各异，钟策真君低下头，避开了缑回的视线。
“娘娘明鉴，”钟策真君上前半步，“曲典真君已死，线索已断。若再深究下去，恐伤及无辜，动摇天庭稳定。”
——灭口。
缑回十分确定，曲典真君的死一定另有隐情。
她定定看向钟策真君，突然问道，“我被迫‘闭关’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
“被迫闭关！？”众仙之间传来窃窃私语。
“娘娘，这是怎么回事？”有神仙按捺不住出口问道。
旁的事他们可以不在意，但一旦涉及到缑回，众仙立刻变了脸色。
缑回并没有解释，而是看着钟策真君惊讶的面容。
在前世的心理学著作中，有这样的描述，人的惊讶持续了过久，说明是在伪装。真正的惊讶是一种短暂的本能反应，持续时间通常不超过一秒。
惊讶仿佛凝固在他的表象上，缑回这番推测并非毫无根据，在她刚“出关”时，遇到的第一个神仙就是钟策真君，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仿佛他在暗处知晓了这一切的样子。
缑回站起身，身为掌管刑杀的女神，今日她定要将这些人惩戒一番，可是此时红线动了，缠绵的触感从手腕向上延伸，仔仔细细地慢慢开始捆绑，顿时，一种不妙的预感笼罩全身。
不对！这红线另有他人作祟！绝对不是曲典真君或者钟策一人所为。
缑回咬了咬牙，今天她必须惩戒这些人才行，“来人……”话说到一半，缑回突然疲惫地止住的话。
细算下来，这天庭皆人人都有罪在身，这一惩罚相当于惩罚了整个天庭，天庭顷刻便垮，届时三界又如何？
暴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缑回明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更多的问题在，她已经对这些人失望透顶。
缑回缓缓阖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封的决意。
——换人。
这腐朽天庭，这群漠然仙神，她要一个一个，全部换掉。
上辈子的凡间帝王权术，她也通过各种书籍有过了解，先不动声色，潜移默化地削弱这些神仙的力量，接着换上自己的势力，只是……太久了，这么长时间等下来，凡间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思忖之间，她在下界无许身上放置的神识出现了异动，她只得先起身离开，急急向着下界赶去。
无许死了。
死在了祭坛上。
东王公降下旨意，说要以人心入药，方可延年益寿，周天子遂抓住了男女老少近百人，准备命无许剖心入药。
无许头一次违抗了东王公以及周天子的旨意，宁死不从，最后拗不过周天子的问罪，主动提出道：“我是东王公降下神喻亲自所选之人，我一人的心脏，足矣。”
随即，自剖心脏。
死去后，人们在他的寝殿里发现了大量治疗这次瘟疫的丹药，这几乎是一个人不眠不休几个月制造出来的，以及全本对疾病大有益处的草药全书。
众人皆哀哭不止。
缑回站在无许的尸体旁，看着无许的身体静静躺在简陋的榻上，他的面容出乎意料地平静，胸口的衣襟被暗红色的血浸透，早已干涸僵硬，像一朵开败了的、沉重的花。他的手微微蜷着，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丹药的清香，混杂着血腥气，形成一种刺鼻而悲凉的味道。
这个曾经为了半张硬饼可以不顾一切活下去的乞儿，这个靠着招摇撞骗才混口饭吃的假方士，在她眼里笨拙，却又藏着一点至纯之心的青年，最后竟选择了这样惨烈而决绝的方式，去对抗那荒谬的神谕和残暴的王权。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天律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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