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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心尘无许 ...

  •   西王母庙中,高处只有一座通体由昆仑白玉雕琢而成的神像,面容处一片光滑的空白,象征着凡人不敢直视神颜的敬畏,也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大宗伯无许正在安静地垂首端坐在西王母的雕像前,他需要安静,以此来和西王母沟通。

      君王妄图长生,因此崇拜西王母,每年都会举行大型的祭祀,甚至特意册封了方士无许为大宗伯,以求西王母能赐下仙药。

      君王特此清空了王母庙的所有人,生怕打扰到了大宗伯。无许微阖上双眼,青年消瘦的身影印在墙角,他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则在偷偷用手挠自己被蚊虫叮咬的痕迹。

      过了片刻,他偷偷睁开一只眼,环视四周,看到没人后悄悄松了一口气,偷偷从怀里拿出一张已经吃了一半的硬饼,接着啃了起来。

      缑回从雕像后慢慢走出,为了方便,她索性选择直接从西王母庙中进入凡尘,她正打算环顾四方,却没想到竟然有人在。

      无许不经意间抬头,青衣戴胜的女子安静垂立在高台之上,天姿绝世掩蔼。他张大了嘴巴,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结果他下一秒就被噎住,一向珍爱的硬饼掉在了地上也不得知,他接着猛地开始拍自己,干巴巴地吐不出字,“你……你你你……”

      他飞快地走近几步,一把把她护在身后,警惕地朝外望了望,接着和缑回一起躲入偏殿,“这里是西王母庙,平常人不允许进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缑回没有理他,反而环视了一圈,从西王母庙出来还是方便的,可这里怎么和她记忆中不太一样了?

      有侍从听见动静赶忙进来,“大宗伯,有什么事吗?”

      “无……无事,你且退下罢。”

      这时,红线突然无风自动,向着一个方向骤然绷紧,仿佛被无形的风撩拨。紧接着,它竟如有了生命般,缠绵悱恻又执拗地朝着一个方向,无声地飘拂延伸。

      “你怎么了?”无许有点懵地看着缑回瞬间拉平了唇角。

      哦对了,凡人看不见红线。

      这反常的一幕让缑回没有时间理睬他,她朝着红线指引的方向走去,无许疑惑地跟在她的身后。

      面前是很普通的一座她的雕像,虽然看起来年岁悠久,但可以肯定经过历代的人精心保护过。

      而她的旁边是……

      缑回:“……?”

      她手指着和她并排放置的男性雕像扭头问道:“这人是谁?”天宫里分明没有这号人物啊?更别提是能和她共同接受人间香火,并排而坐的人了。

      此时,她的红线正疯狂舞动,牵引着缑回而去,尽头缠绕在雕像身上。

      无许以为她不谙人间祀典,茫然地解释道:“是……东王公啊。”

      “东王公?”哪冒出来的人?她怎么不知道天庭还有这个封号的人?

      青年耐心地解释道:“与西王母结成姻缘,共理二气,调成天地的东王公啊。”

      缑回:“……”

      此时缑回终于全部明白了,为什么天道会让她没由来地出现红线。原来是因为人间凭空多出来了一个信仰。

      “这都是谁传的谣?”缑回语气不善。

      “是……从君王那得来的消息啊。”

      这些人还能不能好了?!天庭一直都是她一个人管理的,可人间的君王们大多都是男性,他们推己及人,无法想象出单独一个女子管理众仙的样子,于是无中生有给她创造出来一个和她有姻缘的东王公?缑回被气笑了。

      “大宗伯!”

      殿外呼声再起。无许慌忙将缑回往神像阴影深处又推了推,胡乱抹去嘴角饼屑,整肃衣冠,匆匆迎了出去。

      “祭典仪式已准备好了,请您上台主持祭祀。”

      无许悄咪咪回头,确认了缑回还在原来的位置,于是放下心来,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走上了祭坛。

      缑回环抱着胸依靠在阴影处,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不远处祭祀的场景。圜丘高筑,青铜礼器阵列如林,兽面狰狞的方鼎、蟠虺纹饰的簋、夔龙盘绕的尊,在日色下泛着冷硬幽深的青芒。

      巫祝们排好队列,站在台下,编钟与石磬的清越之音应和而起,古朴庄严的《大武》乐章在天地间回荡。

      “……昭告于昆仑瑶池,西极金母元君,今备玄璆之璧,青精之膏,白雉嘉禾,粢盛馨洁,祗荐瑶台。伏望垂悯苍生,授以长生之药,永固周祚,泽被万方……伏惟尚飨。”

      此时,终于轮到无许出场了,他清秀的五官在一群年迈的巫祝间无比显眼,只是人过于消瘦,仿佛随时能随风而去。在如此肃穆的场景下,他正偷偷回头瞄缑回,结果一个踉跄在祭台差点摔了个狗啃泥,然后心虚地站住,故作镇定地整了整衣襟。

      在众人的寂静下,无许开始低声说些什么,缑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段时间后,缑回终于听清了,原来他只是在瞎哼哼而已……然后再配上颠三倒四,还差点儿屡次绊住自己的舞蹈……

      缑回抽了抽嘴角,“……”

      接着她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这招摇撞骗的假方士样子也太明显了吧?这种货色究竟是谁在信啊?

      祭典结束了,只余下满地零落的彩幡与未散的香火。无许连那身象征大宗伯的祭袍都未及换下,便急匆匆折返西王母庙。他在厚重的殿门外略一停顿,像个心虚的小贼般探进半个脑袋,目光急切地扫向后殿深处。当确认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并未消失无踪时,他才无声地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线悄然松懈。

      方才,他将缑回悄悄藏匿于后殿的阴影里,动作轻悄得如同掩藏一件独属于他的不容他人窥探的秘密。

      “你叫无许?”缑回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宇中响起,清泠如碎玉。

      无许心头一跳,面对她时那种莫名的紧张感又涌了上来,舌尖有些发木,“是……是的。”

      “鉴空水之止,纤尘不掩光。人心尘无许,顿尔成昏茫①……的无许么?”缑回的眸光落在他局促的脸上,“好名字。”

      话音未落,殿门外便传来内侍的询问声:“大宗伯,今日进献君上的仙丹,可备妥了?”

      “啊!对对!”无许猛地一拍前额,他手忙脚乱地关紧殿门,脚步匆匆穿过回廊奔向后院。目光在杂草丛生的角落里逡巡片刻,他随手揪下几片不知名的绿叶,又在湿泥地上熟练地抠起一小块土,指尖飞快地将二者揉捏、捣烂,混作一团深褐色的泥糊,看起来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将这“仙丹”糊弄着填入一个描金绘彩的锦盒,扣上盒盖,那古朴沉郁的色泽倒真能唬人几分。

      缑回:“??”这炼丹过程这么草率的吗?

      侍从接过盒子检查了一下,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无许刚松了口气,一转身,却险些撞上正欲离去的缑回。

      他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像只虚张声势的幼兽,“你……你不能走!”他声音发紧,眼神游移,拼命搜刮着理由,“你既已窥见我的秘密,我便不能放你走!”

      缑回停下脚步,感到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强撑的窘迫模样:“什么秘密,是你冒充方士还是给君王假丹药的事?”

      “那些你知道了都随便你,反正不许你走!”无许梗着脖子,耳根却微微发红,眼神心虚地瞟着她,语气强硬,底气却虚得可怜。

      其实,缑回根本也没有要走的打算,她还需要探听更多关于东王公的信息。

      作为名义上统管祭祀、沟通天地神明的“大宗伯”,无许面对的不光是神谕仙音,还有堆积如山的俗务,比如安抚未能求得“仙丹”而哭闹的信徒,应付前来询问吉凶的人们。

      缑回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走出西王母庙,看着他被一位忧心儿子远行的老妇拉住衣袖。老妇浑浊的眼中满是希冀:“大宗伯,求您卜一卦,我儿此行吉凶如何?何时能归?”

      无许明显僵了一下,缑回明白,这是表示他根本不会卜卦,他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对方灼灼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几分高深莫测:“咳,此乃天机,不可轻泄。然,心诚则灵,你且放宽心,静待佳音便是。”一番话说得含糊其辞,空洞无物,只余下“天机”二字在空气中徒劳地打转,老妇似懂非懂,却也被这玄虚的词语暂时安抚,千恩万谢地走了。

      “大宗伯!请问南方的洪水什么时候才会停止……我的妻儿老小都死在了这场洪水中。”明显是逃难过来的男人面黄肌瘦,浑身破破烂烂。

      缑回站在廊柱的阴影里,静静看着无许将几枚磨损的铜币塞进男人粗糙皲裂的手中。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鬼祟,却又奇异地透出笨拙的善意。

      “拿去买些吃的。”无许压低了声音,眼神飞快地瞟向远处巡逻的卫士,“天地不仁,然……然人心可悯。”

      男人攥着铜钱,枯井般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微澜,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深深躬下身,踉跄着消失在庙宇外的暮色里。

      紧接着,又有一位衣着体面满面堆笑的富户凑上来,袖中滑出一小锭银子,悄无声息地塞进无许手中:“大宗伯,听闻您新近炼得一批延年益寿的金丹?不知可否……”

      无许熟练地将银子拢入袖中,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然后,他掏出一个早已备好的印着模糊云纹的廉价小瓶子,拿出了缑回之前见过的,相当熟悉的小药丸,只不过比进献给君王的药丸要小上一圈。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颗,交到了富户的手上。一幕幕“招摇撞骗”在眼前上演,缑回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更讽刺的是,路过的百姓认出他这位“大宗伯”,竟有人毫不客气地朝他掷来几片蔫黄的菜叶。

      “呸!招摇撞骗的狗东西!”老汉的怒骂像刀子一样劈开空气,引来路人的侧目和隐隐的哄笑。

      “你这大宗伯当的,可真得民心啊。”缑回感慨道。

      无许被砸得一缩脖子,却并未恼怒,反而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些沾了尘土的菜叶,嘴里还低声嘟囔着:“这片洗干净还能煮……那片也没烂透……”

      听到路过的百姓好像有人在讨论些什么,缑回微微侧目看过去,几人还在一边偷偷瞄无许一边窃窃私语,“听说啊,这个大宗伯,可是东王公亲自选的,当时还降下神迹了呢。”

      “可不是吗?据说在这之前,这位大宗伯还是一个乡下出身的乞儿,之前闹饥荒的时候,他养父母想用他换了两斤小米,最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出来的,捡回了一条命。”

      缑回闻言,目光重新落回无许身上。东王公亲自所选?这倒是有些意思,说不定她可以从这个大宗伯身上入手,看看这东王公的信仰,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宗伯!不好了!”有天子身边的侍人急匆匆跑来,“二王子他……染上瘟疫了!您快跟我过去看看吧。”

      无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瘟疫?他连最普通的头疼脑热都治不明白,平时全靠忽悠,如今竟要他去治王室贵胄的瘟疫?

      他同手同脚地跟在侍人身后,脚步虚浮,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完了”两个字在反复回荡。他哪会治什么瘟疫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心尘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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