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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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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不是一座塔,它更像是被强行插入地表的一根神经针。
沈梨坐在档案室最深的第九层,身后是冰冷的文件归档柱,金属抽屉一个个向外凸出,像并排的肋骨。她的工位靠墙,墙上泛着生物抑制涂层的钝光,连呼吸都带着消毒液和旧电浆的味道。
“档案编号B-A57198,精神体撕裂等级四级,哨兵回收失败,向导伴侣精神反噬致死。”
屏幕上弹出红色档案摘要,她手指刚点上,就被一串“权限已降级,请申请二级审核”的弹窗覆盖。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光标移回目录。
——这几天这种事特别多。
“他们在边塔搞了个‘精神自控野放区’,现在失控哨兵越来越多。”
同事罗芯小声抱怨,她端着一杯冷合成豆浆凑过来,“又要调我们的数据库还不批加班费,我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
沈梨点头,没说什么。她习惯听,白塔底层研究员不是用来说话的,是用来看、记、比对和沉默的。
她只是个档案处理员,归属于“空巢人”序列——无精神体觉醒、无战斗力、无向导或哨兵序列归属——也正因如此,她的工作被视为绝对中性:记录、管理、不偏不倚。
不过最近,这种“绝对中性”似乎也不再可靠了。
她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
在过去六周的精神体失控档案中,几乎每一次波动数值达到五级以上时,系统的共振检测会短暂跳动,仿佛另一个看不见的频率在场。
她最初以为是监控信号错误。但今天早上,一份尚未归档的“哨向共振溢出残迹监测”记录中,她突然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沈梨。
编号L-R0.3。
状态:无序列。
判定:可疑微共振反应体。
她的手指微微僵住。
屏幕上那串编号像是从某个隐藏菜单中不小心滑落,正无声无息地落进她的眼底。
她盯着那串编号。
L-R0.3。
白塔标准编码系统中,"L"是低阶反应体序列,"R"则意味着“存在共振可能”。可她从未接受过任何精神体检测,从未表现出哪怕一次“感官溢出”反应,也没有精神过载、幻听幻觉、或与哨兵的链接记录。
更不可能出现“共振”。
她缓慢滑动屏幕,调出这条记录生成时间——五天前,凌晨2:46。
备注:档案处理区第九层,全塔监控在线。
那是她值夜班的时间。
那天晚上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整理了一份边塔失控哨兵的数据副本,并打印了三页精神体伤亡报告。她没有和任何人接触,甚至没离开过档案区。
屏幕右下角突然亮起小红点。
【本终端出现未归档身份响应。是否执行标准记录程序?】
她喉咙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按“否”。但指尖却悬在半空。
那串编号就在那行提示之下,闪烁着自动生成的时间戳,像是早已等她发现。
她手心出了汗。
档案处理部的权限是非常有限的。她能打开那份报告,已经说明这个编号被系统默认为“她自己的”。她试图手动移除标记,却收到一串权限拒绝:
【L-R0.3绑定状态不可更改。权限等级:塔管4级及以上。】
【该反应体归属预警数据库,处于静默观测阶段。】
——静默观测?
也就是说,从那晚开始,系统就把她当成“潜在精神共振体”,进入了自动监控状态?
她深吸一口气,关闭了视窗。
眼睛还是有点发干。她不确定是紧张,还是……某种别的感觉在渐渐升起。
下班前五分钟,她听见档案区外走廊响起密集脚步声。
“D区1号哨兵归塔,路径4-7通道预留,区域不封锁,普通人员保持正常通行,向导请回避,医疗组待命。”
通道广播机械重复着,声音干净得像落灰的针。
所有人都不自觉停下手头的工作。
归塔哨兵——那通常意味着感官暴走或任务损伤,但也只有最强哨兵才会从边塔“直接召回”,而不是送进缓冲站。
沈梨没有抬头,只是在系统的数据库中看到一条高优先级临时通知刷了出来:
【编号A-S1 哨兵:赫渊|状态:不稳定|精神体实体化程度:92%|需紧急冷却介入】
正当她想关上终端时,收到一条来自上级信息调度口的短讯:
【将编号A-S1归塔档案备份送至D区数据中转节点,路径4-7最近。】
她怔了一瞬。
正好是赫渊的归塔通道——也是她刚刚听到广播时的编号。
她扫了眼地图,确实是4-7通道最近;若想绕道,需通过三段楼梯和一层设备区,路径绕远不止15分钟。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拿起了那叠文件。
……
走廊上沉重的脚步声混杂着合金靴底踩踏地面的细碎回响。档案区的大门一如既往地关闭着,却挡不住那种渗入空气的紧绷气场。
不需要走近,沈梨也能感觉到——某种巨大的东西正被强行压抑着穿过她所在的层级。
哨兵归塔时,全塔的传感器都会开启半自检状态。她的终端屏幕亮了一下,自动弹出一个低权限版本的“归塔路线监控图”。
赫渊。S级哨兵第一位,精神体为黑狼。
状态标注:感官阈值临界、精神体表现为攻击性尾部缠绕、低频咆哮、识别反常。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她从未见过他——他不属于“研究可接触”范围内。档案员与哨兵的交集通常只是文书、死讯、残骸。
但这次,赫渊的归塔路径经过了她所在的D区走廊。
走廊尽头,金属墙灯闪了一下。沈梨低头抱着一沓纸张从拐角出来,穿着白塔标准制服,裤脚整洁,袖口叠得整齐。
而赫渊就站在通道正中。
他并没有穿常规制式战甲,只穿了带战损痕的暗灰高领上衣,一半胸膛被裂开的护甲撕出线条。他的肩宽背直,线条冷锐得近乎残酷,像是一把被打磨到无声的猎刀。
他的肤色很冷,不是苍白,而是那种“未被光照过”的金属白,几乎让眼睛误以为是铸铁抛光。眼角略长,瞳色是淡金褐的冷调,眨动间像没睡过——或者根本不需要睡。
他没有戴手套,指节处全是擦痕和裂痕,精神引导环被扯裂一条缝,手背上一道血痕仍在渗出。
那条黑狼的精神体立在他身后,四肢肌肉绷紧、毛发略炸,近两米长,半实体态。尾巴从空中缓慢地摆动着,一圈圈盘绕在他腿侧。
他像是能感知摄像头,却并不理会。他的目光直视前方。
他没有说话。
下一秒,他走向前方。
而沈梨正好走了出来。
她的步伐很轻,抱着纸张的姿势没有任何攻击性,但那一瞬间,黑狼的尾巴像是出于本能,朝她轻轻扫了一下。
就在她的脊背与后颈交界处。
那一瞬间,她全身像是被一根湿软却炽热的绒线抹了一下。没有刺痛,只有热,像是身体里某处尚未命名的部位忽然被唤醒。
她顿了一步,微微偏头,那道尾巴已经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收回去,盘到了赫渊身后。
他路过她时头也没偏,但她确确实实地感受到,那双淡金色眼睛在她身上停过一秒。
沈梨缓缓侧身,让出一小步。那个男人从她面前走过时,那种冷金属气味仿佛切过空气,有短暂的一秒,她听见了狼喘息。
不是人的。
是属于那头精神体的——粗重、深沉、如风撞入黑夜。
她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纸页的边角轻轻弯折。